陆世久在天牢之中关了许多日月,牢狱之外的事情他虽已无资格参与,更无法安排人插手。</br> 自从知晓陆从璟要走小陈后的路子,他便已知晓会有注定的败绩,只是比他想,想得要来的更快些。</br> 见到陆从祗时,他虽早有预料,但还是缓缓抬头,盯着他来了半晌。</br> “瘦了。”顿了顿,陆世久沉声道,“不,应是更精壮了。”</br> 陆从祗面色肃冷,没有因面前人这带着亲近的言语而恼怒。</br> 他只静静地站在牢房之外,等待着看到牢中人的失态。</br> 陆世久手握权柄居高位的时日太长,早便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,陆从祗也想知道,何时能彻底击溃他的伪装,看一看他机关算却一片空的崩溃之态。</br> “陆从璟会同你一起上路,跟最看重的儿子一起归西,路上有伴,算是了却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。”</br> 陆世久轻笑一声:“倒是没见过,有你这种断恩情的。”</br> 他缓缓回过身来,能叫陆从祗将他看的更仔细些。</br> 他年岁不小了,原本权势养人,看着不显年纪,甚至还有年少郎君身上没有的稳重,可如今,即便发丝仍旧梳的齐整,可身上的衣服仍旧脏污,动作间好似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馊味儿。</br> 陆从祗蹙眉后退一步,将头偏了过去。</br> 他这这番互动,倒是无意间逼出了陆世久的失态。</br> 陆世久面色陡然阴郁起来:“你是我儿子,身上留着我一半的血脉,若是想断绝父子情分,应当把你半身的血还给我。”</br> 陆从祗觉得他这话说的可笑至极:“你还真是比我想的,还要不知廉耻,你给的算什么半身血脉,你若是想,下次我夜里多传一次水,就当还给你了。”</br> 陆世久面色更是难看,但陆从祗心情好了许多。</br> 来之前,他想了很久要跟这个顶着他父亲名头多年的人说些什么。</br> 问他是否后悔过?问他是否觉得对不起娘亲?也想该如何才能替母亲报仇。</br> 但见到了人,他突然觉得问那些都是废话,陆世久这种人哪里会后悔,即便是有,也应当是后悔当初不该把他这个大儿子生下来。</br> 至于母亲,他心中何曾有过母亲?</br> 可能是有的罢,母亲貌美,对他又一片痴心,没有男人能对这样的女子无动于衷,他会享受这份爱慕与痴心,占有后又把其当做理所应当,可以随时利用、随时弃如敝屣的物件。</br> 陆从祗替母亲不值,他想,若母亲看见陆世久如今这幅狼狈模样,那些冤屈是否能够疏解?</br> 他冷冷转身,一句话都不想同这个人说。</br> 只是他刚转身,陆世久却喊住了他。</br> “你来这一趟,就没什么想问我的?”</br> 陆从祗脚步没停,仍旧继续向前走。</br> 陆世久向前冲几步,双手紧紧攥住栏杆,声音也放大了几分:“你母亲的事情,你就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</br> 陆从祗的脚步终于顿住,他缓缓回身:“怎么,这时候,你还想对你做过的事狡辩?”</br> 陆世久笑的阴恻恻,将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评价尽数摧毁。</br> 大抵人之将死,总要有走投无路的失态,即便是再勇敢无谓的人,在等待一日又一日无定期的注定赴黄泉,也会被逼的人不人,鬼不鬼。</br> “你就不想知道些更细致的事,比如她与那个男人究竟到了哪一步,她究竟——”</br> “你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?”陆从祗冷声打断他。</br> 他凝神看着陆从祗,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。</br> 陆世久自觉拿捏住了他:“你对我,还是有所求的,否则,你今日不会来见我。”</br> 他笑了起来,觉得自己算不上输的太彻底。</br> 陆从祗却是静静看着他笑,直到他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,最后扯平唇角。</br> “不,我来此,只是想看一看,你究竟会惨成何种模样。”</br> 陆从祗鼻尖充盈着牢房之中淡淡的血腥味,甚至还能闻到陆世久身上传来的馊腐气,这是要死的人才会有的味道。</br> 初闻他只觉得恶心,但现下他却觉得快慰。</br> “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提醒我了,我娘亲临死前都经历过什么。”</br> “陆世久,我说过,我娘亲经历的屈辱,我会让你全部还回来。”</br> 他不想从陆世久口中听到娘亲的事,无论是好是坏,陆世久都没资格再提起娘亲。</br> 他还记得杜妈妈说过,娘亲嫁给他后,被婆母磋磨,忍耐着他将外面的孩子与女人接回来,给了平妻的名分,任由她在京都之中被人针对排挤。</br> 甚至——</br> 将她献给旁的男人。</br> 那么……他也给陆世久送给旁人的男人就是。</br> 出了牢狱后,陆从祗吩咐下去:“寻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送到那件牢狱里,需要多少银钱,直接去陆府门房要。”</br> 狱头愣了一瞬,而后忙点头应下,待人走后啧啧两声,只道从未见过这样羞辱自己父亲是人。</br> 陆从祗回去后,并没有多开心,报复不会使人多开心,只因报复的前提是被薄待,那些薄待下所受的屈辱犹如重石压在胸口,多年来日复一日,与血肉混杂在一起,折磨着他。</br> 如今的报复也只不过是将重石拿开,但却是要将血肉重新撕开,从此以后,那些伤口会一点点愈合,再想起来时,不会再有那般难挨的苦楚,但压了多年压出的伤仍旧留下伤痕来。</br> 陆从祗回府看到文盈一边哄着着孩子,一边看账本,他缓步走过去,抬手将账本抽出来。</br> “别闹,等下我找不到看到何处了。”</br> 陆从祗直接将头靠在她肩上,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。</br> 文盈一愣,但却只道他应是心情不好,她没多问,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:“别伤怀,我和咱们小黛儿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</br> 此事当日夜里就已经办好,第二日一早,狱头前来门房讨要赏钱,要的数目不算小,不知其中有没有狱头私吞的。</br> 可细细想来,好这种事的男子少,更何况并非是对上年少貌美的郎君,而是年过四十浑身馊气的将死之人,也属实不好寻人。</br> 文盈看到数目,干脆直接去问陆从祗。</br> 陆从祗直接替她拨了钱:“此事就不告诉你了,怕脏了你的耳朵。”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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