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嘿嘿,嘿嘿,嘿嘿……”</br> 甘州府衙,刺史办公的书房里,方重勇一边津津有味看着一些朝廷中枢那边送来的典章,一边发出怪笑,就好像是看笑话书或者小黄油一样。</br> 阿娜耶好奇的将其中一本看过的拿来观摩,立刻大失所望。</br> 这本不过是朝廷要求地方管理本地寺庙的典章而已。类似的东西她也听父亲李医官说过,朝廷为了约束地方官吏规矩办事,都会有对应的典章下发。</br> 比如说关于坊市的。</br> 在有坊墙的城市,除了长安以外,比如说洛阳。坊门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,进出坊门的人要不要盘查等等规章制度,都是写好了放在地方官府相关机构里面的。</br> 平时谁也不拿来读,只有出了事要扯皮的时候,这玩意就会变成评价是非的准绳。</br> 又比如说各州府里面也保存了管理市场交易的准则,市集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,失窃了怎么处理,有人欺行霸市要怎么办,用的称是什么规格,称重量的量具是怎样的,称体积的量具是怎么样的,都有明确规定。</br> 方重勇现在就在看这些东西,阿娜耶完全不觉得这种有什么好笑的,她看一柱香时间就会睡着。</br> “真的这么有趣么?”</br> 阿娜耶疑惑问道,有点搞不懂方重勇的行为模式与思维方式。</br> “当然有趣啊,我从来不知道刺史权力居然这么大!”</br> 方重勇一边笑一边拍桌案说道。</br> 官职的权力,有充分性和必要性的区别。</br> 有些事情,是必须要做的;而有些事情,则是想管便可以管,不管也没人指责你的。这里头有极大的操作空间。</br> “自从你派人把那个叫坩埚的玩意送去长安以后,整个人都得意忘形了,到底怎么回事啊?”</br> 阿娜耶忧心忡忡的问道。</br> “无妨的,你去西来寺跟主持说,今夜安排我跟方来鹊见一面,让他不要耽误朝廷的大事!”</br> 方重勇收起笑容说道。</br> 他可不是满足于及格分的人,既然开始玩了,那就玩大一点,只要基哥还能罩得住,那他方衙内的潜力就是无穷的!</br> 当然了,如果方重勇“飙车”车速太快,基哥也罩不住了,那就是他方某人埋骨甘州的时候。</br> 方衙内觉得自己还能把握得住尺度。</br> “知道了,那伱悠着点啊。”</br> 阿娜耶开口提醒道,完全不放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最后只能长叹一声。</br> 好消息是,她觉得方重勇这个人很值得信赖,自己将来应该不会被抛弃。</br> 甚至过得很好。</br> 坏消息是,这位方衙内近期可能要大祸临头了!</br> 这让阿娜耶患得患失的。</br> “去吧去吧,不就是将来回长安带着你,再送你去太医署学医嘛,都是些不值得去说的小事。”</br>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。</br> 阿娜耶大喜,又一次听到方重勇亲口保证,心中大定,脚步带风的走了。</br> 她离开后,方重勇命人将张掖县县尉严庄叫到了府衙,二人在书房内密谈。</br> 招募团结兵的事情,摊派到一个州内的几个县,都是各县县尉在管理。甘州只有两个县,州府所在的张掖县,以及东面的山丹县。严庄一来,就苦着脸问道:</br> “使君啊,秋防令其他的都还好说,毕竟时间要求不那么紧张,也能够细水长流的解决。</br> 可是朝廷又下了公文催促团结兵的招募,府衙不给钱,总不能摊派到县里吧?”</br> “附耳过来,我跟你说。”</br> 方重勇沉声说道,对着严庄招招手。</br> 他将黑水国遗址的事情,一五一十的跟严庄说了。</br> 严庄本就是心思活络之人,一听这话,当即抚掌大笑道:</br> “使君妙计,这下甘州不止不用执行秋防令,长安那边反倒是要对甘州本地输入财帛粮食和军队了!</br> 这招反客为主,使君用得妙啊!”</br> 严庄忍不住拍马屁说道,完全出自真心,并非刻意讨好。</br>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。</br> 如果黑水国曾经能够冶炼熟铁的事情被坐实,那么这件事,就已经上升到战略高度,以至于基哥不得不与宰相仔细商议了。</br> 装聋作哑是没用的,因为边镇鱼龙混杂,相关消息传出去不过早晚而已。</br> 很久以前张掖这边就能办到的事情,没道理现在的大唐办不到。</br> 更何况,如果大唐不去找黑水国冶炼的秘密,那么将来如果甘州沦陷了,那么这个秘密吐蕃人也会找的。</br> 或者说河西本地势力将来自立后,也一样会找。这种事情,对于大唐中枢来说,结果只会更糟糕!</br> 所以基哥唯一的选择,就只能是派出工部的专家,来甘州调查此事,弄明白来龙去脉后,再来判断甘州这里现在还具不具备冶炼的条件。</br> 如果可以冶炼,那么甘州这里就必须建设冶炼作坊,锻造作坊,以及补充相关配套的脱产人口。让河西走廊,拥有自制铁质农具和兵器的能力,并加强对这里的控制!</br> 口子开了,堵是堵不住的,只能尽力掌控。</br> 能够办,但大唐中枢不愿意办的事情,也总有本地人想办并将其落实。与其坐视地方势力乱来,还不如中枢主动参与,全程规划,全程掌控!</br> 在这样的突发情况影响下,什么秋防令啊,团结兵啊,本地加税啊之类的策略,便已经成了不合时宜的恶政,根本没有必要执行下去了。</br> 本来甘州就缺乏脱产人口从事冶炼行业,结果朝廷还给本地加税,生怕这里的人不起来造反一样。</br> 这种事情,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皇帝,都是不会做的。</br> 而且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吐蕃那边,那么他们攻略的目标,就极有可能转移到战略意义大增的甘州!</br> 到时候大唐不应战也要应战了!</br> 严庄认为,按照正常逻辑,朝廷现在不但不会对甘州抽血收税,反而会派兵保护这里,甚至给甘州免掉部分税负以安定民心,以防吐蕃人乱中取胜!</br> 不过这件事有一个大前提,就是朝廷派来的“专家”,调查过以后认可方重勇的结论。如果这些人回去以后跟基哥说,甘州要冶炼的话起码得一千年后,那就没戏了。</br> 那时候甘州要加的税一样要加,只不过会推迟几个月而已。但不管怎么说,方重勇这一招已经是救了燃眉之急。</br> 严庄心中的石头落下来了,甘州府衙不催,那地方各县也不会催,大家相安无事,不折腾多好呀。</br> “山丹县那边,没什么寺庙,所以不提也罢。</br> 而张掖县这里,寺庙众多,僧侣成群。”</br>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。</br> 严庄没听明白,他试探问道:</br> “这里的寺庙,每年都会交一部分钱给府衙,只是使君想做什么呢?河西这边捞钱的办法很多,但很多钱,不是那么好动的。</br> 这一块,使君还是要谨慎啊。”</br> 西域跟河西本身战乱不断,各种势力错综复杂,大战小战乃至抢劫杀人从未断绝。真正的和平岁月,或许连一天都没有。</br> 本地寺庙接受了唐军的保护,那自然要向府衙缴纳“保护费”,这也是个很朴素的道理。事实上,河西的粟特人,也是如此。不同的粟特人,或许是不同的两个聚落,本身并不一定团结,彼此之间互相攻伐也不稀奇。</br> 唐军在这里维持着秩序,并一定程度吸纳他们中的骨干从军,角色有点类似黑涩会中的教父,调和矛盾,利用矛盾,维持河西本地的安定。</br> 但是,这样的保护费,那不是方重勇这个“单车刺史”可以染指的。</br> 边镇诸多势力,在大唐建立的边镇体系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,维持着微妙而脆弱的平衡。寺庙给府衙的孝敬钱,其实也是一样,都是多年来约定俗成下来的。</br> 并不随着刺史的更换而改变。</br> “我并没有那个打算。”</br> 方重勇轻轻摆手,指了指被另外一只手按在下面的册子说道:“这里写了,每三年,将要举办一次佛教人员考核,不合格的人,必须将其革除僧籍,勒令其还俗回家,不知道可有此事?”</br> 他说了一件在严庄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。</br> “呃,大体上是如此,不过都只是走走过场而已。去年就应该考核的,却一直没有举行,朝廷也没有催促。</br> 据我所知,这项考核制度已经停摆了。只是朝廷拉不下脸面示弱,佛寺也不好对官府叫板,所以大家就装作没有这种事情,拖一天是一天,直到拖到所有人都忘记为止。”</br> 严庄面色尴尬的说道。</br> 这也算是大唐官府“不能说的秘密”了。</br> 武周时期,大唐国内佛寺泛滥成灾,已经呈现尾大不掉之势。基哥登基后,有感于佛寺僧侣不事生产,败坏社会风气,影响大唐国力,便采取了种种办法限制佛教的发展。</br> 当然了,这跟他是一个资深道教徒,并且痴迷长生也有关系。</br> 只不过,虽然基哥下达的政令,抑制佛教的力度很大,但强硬打压效果却不佳。</br> 还是那句,任何事物,只要有需求,就必然有其生存土壤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受了苦的盼轮回,做了恶的求心安,如此这般,佛教又如何会不火呢?</br>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给基哥出了个歪招:既然不能明着打压,那我们就按科举的那一套来办吧。</br> 你不是说你是得道高僧么?</br> 你不是说得到了佛祖的感召么?</br> 所以我让你背诵十本经书,你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?</br> 要是背不出来的话,那就说明你不适合传播我佛的光辉,这样的话,勒令你还俗,没有问题吧?</br> 此策一出,如同利剑出鞘。那些混在寺庙里面不学无术的“假和尚”,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“懒和尚”,顿时无处遁形。实行当年,便有数十万人还俗!</br> 基哥一看效果如此的好,便规定每三年,便在全国范围的佛寺内举行这种“从业资格考核”!</br> 如何出题,如何执行,由地方州府决定,也就是让刺史拍板。</br> 没法子,中央财政已经没钱了,只能把这些杂事交给地方处理。处理政务是有成本的!</br> 然后这件事就跟越来越胡闹的科举制一样,越来越假,越来越多的大寺庙走关系,利用各种手段维持寺庙僧侣的僧籍。</br> 到了开元二十六年的时候,基哥下令,暂停这项制度。</br> 但是不要声张!</br> 朝廷既没有说以后还要不要执行佛教从业人员的资格考试,也没说具体规则有什么变化!</br> 实际情况,其实比严庄说得还要严重。随着均田制的解体,府兵制的名存实亡,佛寺已经成为了逃户们的乐园,各地都有不少失去土地的农民借着“僧侣”的名头寻求庇护。</br> “作为朝廷的刺史,不执行中枢的制度,成何体统啊!”</br> 方重勇假惺惺的感慨叹息道。</br> 严庄一愣,随即苦笑道:“使君开这个考核,又有什么意思呢?”</br> “这就一言难尽了。总之,你写一份通告出来,贴在府衙外面就行了。然后在张掖县内,将其宣传到每一个佛寺,一个都不许漏掉!”</br> 方重勇铿锵有力的说道。</br> 想了想,反正也不是自己兜底,严庄叉手行礼道:“如此,那便如使君所言。”</br>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,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:“这些寺庙,田产与财帛颇为丰厚,何不借机……”</br> 严庄做了个用手掌劈砍的动作。</br> “诶,与人为善嘛,不要搞那些打打杀杀的。你去各大寺庙跟那些住持们交涉的时候,记得说话客气点,姿态低一点。就说本府只是例行公事,考题都非常简单。本府会先在西行寺内举办一场,到时候各寺庙可以派人来观摩。”</br>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。</br> 这到底是要玩波大的,还是随便搞搞?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?</br> 严庄一脸疑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不过一想到方重勇平日里也是个有主意的人,便连忙应承下来,匆匆离去。</br> “继续看书,学习使我成长呀!”</br> 方重勇坐到那张太师椅上,一边拿着一本册子,一边脑子里盘算着利弊得失。</br> ……</br> 深夜,方重勇在西行寺的一间禅房内,见到了穿着小号黑色常服的方来鹊。</br> 微微发福的身体,看起来如佛祖雕像那般富态。</br> 又小又无神,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小眼睛,显得高深莫测不可揣度。</br> 好吃懒做的无赖气质,在僧衣的衬托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佛。</br> 无礼又随意的站姿,充分显示了作为佛祖弟子该有的蔑视世俗权贵的姿态。</br> 总之,人靠衣装马靠鞍。人还是那个人,但套上僧侣常服后的方来鹊,天然就像是个和尚,气质完美匹配。</br> 不,应该说僧侣这个职业真的太适合他了!</br> 不过头顶上光秃秃的一片,和从前差别实在太大,却是让这位“圣子”感觉沮丧到了极点。</br> “郎君,按你的吩咐,我在这里还要装成瞎子。</br> 饭菜里也没有肉,还没有人跟我说话。</br>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”</br> 一见面,方来鹊就忍不住抱怨道。</br> 当和尚也不是不可以,然而装瞎子就太过分了!</br> “要你装瞎,那是为了维持你高端的人设。你暂且忍耐一下,待你圣子之名传遍河西的时候,便是离开甘州的时候。</br> 等到了长安,你想出家也行,想留在我身边也行,随便怎么都好。总之,现在我需要你在西行寺当圣子!”</br> “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,我还想着以后娶宰相女呢。”</br> 方来鹊倔强说道。</br> 方重勇微微点头,不置可否。这小傻子怎么想随他去吧,总不能让他连幻想都没有吧,那人生该多可悲啊!</br> “给他看看。”</br> 方重勇对身边的阿娜耶吩咐道。</br> 阿娜耶忍住笑,将药箱里的一卷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递给方来鹊。</br> “看一看,背下来吧。”</br> 方重勇肃然说道,脸上没有一丝笑容。</br> 方来鹊最怕他这样的表情,连忙接过佛经的卷轴,左看右看,最后长叹一声,无奈哀求道:“郎君还是别让我看书了,怎么样都看不进去,我连这卷经书的名字都记不住。”</br>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几个字很难记?</br> 方重勇疑惑的接过佛经,递给阿娜耶道:“你把名字背给他听。”</br> 阿娜耶苦着脸,哀怨的看了方重勇一眼,随即将佛经的名字完整背出。</br> “不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嘛,我看书记不住,别人念给我听,我听一遍记住就不会忘记!”</br> 方来鹊顿时来了精神!</br> 哦吼,原来是使用方式不对啊!</br> 听到方来鹊的话,方重勇恍然大悟。方来鹊如此神奇,他倒是连作弊的步骤都不需要了!</br> “三日之后,要进行佛教从业资格考核。这几天我会交代法成住持手把手的教你念经!到时候,你一定要出类拔萃才行!</br> 记住,无论之前如何,考核那一天,你打死都不能睁眼啊!”</br> “不睁眼嘛,没问题,郎君就放心吧。”</br> 方来鹊拍胸脯打保票保证道。</br> 方重勇疑惑的看着他,总觉得这个小傻子做事不太靠谱。</br> 哪知道正在这时,阿娜耶对方重勇小声嘀咕道:“郎君,我这里有一种眼药膏,涂上以后会暂时让眼睛睁不开……”</br> 这尼玛也不是寻常人啊,忘记她是学医的了。</br> 方重勇懊恼的拍了拍脑门,随即连忙摆了摆手道:“那个倒是不必了,他最终还是要睁眼睛的,不然的话,戏就没法唱下去了。”</br> “唱戏?”</br> 阿娜耶疑惑问道。</br> “对,唱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啊!”</br> 方重勇捏了捏拳头,嘿嘿冷笑道。</br> 什么基哥鸭哥的,甘州就只有一个哥,那就是他“勇哥”。既然已经决定开摆了,那就看谁的姿态更妖娆吧!</br> 燥起来吧,基哥!</br> 方重勇在心中咆哮道。</br> ……</br> 方衙内暂时是没了招募团结兵的麻烦,但麻烦本身并没有消失,只是作为皮球被踢到长安中枢这边来了。</br> 黑水国遗址发掘出来的坩埚、铁块、还未燃烧的碎煤块等物,被打包完好了送到大明宫的紫宸殿,送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前。</br> 河西走廊五个州,没有一个能冶炼兵器,打造铁质农具,这已经是大唐君臣们脑子里的常识。然而现在,有个十岁孩子告诉他们,你们的常识全都是错误的,短则数百年,长则数千年前,古人就可以在甘州那边冶铁。</br> 这要怎么解释?这怎么可能是巧合?</br> “哥奴,此事你怎么看?”</br> 李隆基围着出土的这个方形圆凹槽的坩埚转了几圈,面色凝重问道。</br> “回圣人,此事做不得假。但微臣并无执政地方的经验,还是张相公来说说比较好。</br> 微臣记得张相公从前便是建康军军使,建康军便是屯扎在甘州的,张相公的话,胜过微臣百倍。”</br> 李林甫十分谦逊的说道。</br> 作为老政客,李林甫十分明白,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,是赚不到功劳的。与其莽撞开口,倒不如谨言慎行。</br> “回圣人,甘州无冶炼的能力,这个微臣很清楚。至于方刺史送来的东西,似乎是冶炼作坊里的物件,其他的微臣也说不太好。”</br> 张守珪亦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讲。</br> 主要是这件事太诡异了!</br> “圣人,此事若是地方胡乱上报,则应该严厉惩治。但若是此事为真,则非同小可,要严肃对待才是。”</br> 李林甫冷不丁建议道。</br> 这话倒是说到李隆基心坎里了。</br> 甘州能冶炼,有什么战略意义,他能不知道么?</br> 这件事有两面性,一时间还难说是好是坏。</br> 甘州能产熟铁了,则意味着河西走廊五州自成体系,可以自己打造兵器。</br> 而这里也是产马的地方,说明马匹也不缺。</br> 再加上河西屯田也有百年历史,灌溉体系也很成熟了。</br> 所以换句话说,河西现在不过是人口还不太跟得上,所以威胁还不够大。</br> 一旦人口膨胀,随时有割据自立的可能性!</br> 这是不好的一面。</br> 但是理论上说,任何地方都可能军阀割据,比如说近在咫尺的河北!</br> 比起消极的影响,甘州产熟铁的积极影响,那就大多了!</br> 铁质农具,兵戈,盔甲,都可以自产。</br> 大唐可以用更小的成本去经营河西走廊,连输送武器的庞大运输费都可以省下一大笔,将来只输送弓弩箭杆一类的便可以了!</br> 所以方重勇送来的东西,其实是很有搞头的,甚至可以说至关重要!</br> 光考虑自己还不行,还得考虑吐蕃。如果吐蕃得到了甘州,那么不仅河西走廊被一分为二,而且吐蕃可以借用甘州的熟铁,将河西走廊打造为攻略关中的前进基地和大本营!</br> 这谁受得了啊!</br> 到时候搞不好真要从长安迁都到洛阳了。</br> 所以说这件事对于李隆基来说,就是一件必须要处理的大事,不能有丝毫的侥幸!</br> “减免甘州一年赋税,调动建康军到张掖城外扎营,调度赤水军一部,屯扎大斗拔谷,防止吐蕃人偷袭。</br> 甘州可以不执行秋防令,让百姓们休养生息。</br> 长安中枢拨款,运十万匹绢帛到甘州,鼓励将士们守土为国。”</br> 李隆基一连下了几道政令。</br> 简单的说,正如方重勇所料,现在甘州不但不是给朝廷交税的对象,反倒成为被补贴的对象了!</br> 目的就是为了给开发甘州的冶炼能力做铺垫,减少民生压力,增加驻军数量。</br> 这些都是李隆基能够拍脑袋决定的,当然,还有一些事情,正如李林甫所说的那样。甘州是不是真的能够冶炼熟铁,这件事,并不是基哥可以拍脑袋决定的。</br> 需要“专业人士”,去当地看一看才能知道答案。</br> “谁可前往甘州查探此事?”</br> 李隆基语气随意的问道。</br> 李林甫脑子转的极快。他连忙叉手行礼道:</br> “牛仙客,河西为官数十年。他已经安抚好了六州杂胡,现在在朔方那边,去河西并不远。</br> 与其让牛仙客回长安述职,还不如就近将其派往甘州。他是工部尚书,也懂河西民情,断然不可能被甘州刺史糊弄。</br> 是真是假,一探究竟便知,没有什么阻碍。”</br> 坑人做事两不误,李林甫一句话,就把漂漂亮亮解决完地方杂务,打算回长安述职,并准备在中枢当官的牛仙客给打发走了!</br> 既不算是进献谗言,又排挤了可能上位为宰相的人。</br> 果然,李隆基欣慰点头道:“如此甚好,朕也是这么觉得的。那哥奴便直接拟旨,让工部尚书牛仙客去甘州视察一下情况,再把所见所闻发回长安给朕看看。”</br> 张守珪眼睁睁看着李林甫如此轻易,就把要回长安的牛仙客给打发走了,没引起一点波澜,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!</br> 牛仙客是不是工部尚书?是不是专任其事?</br> 是的,李林甫的建议很科学。</br> 牛仙客是不是河西任职数十年?熟悉甘州民情?</br> 是的,李林甫的推荐很合理。</br> 牛仙客是不是位高权重?能镇得住场子?</br> 是的,李林甫的态度很端正。</br> 李隆基将其全盘接纳,没有提一点改进意见。</br> 李林甫的这一条建议,张守珪竟然找不到一个破绽!好像这趟差事,便是为牛仙客量身定制的一般!</br> 天知道李林甫为此策划了多久啊!</br> 张守珪在边镇军功卓著,见惯了杀人不眨眼的丘八。然而那些丘八们的套路,加起来也比不上,随手出招便能杀人不见血的李林甫!</br> “张相公怎么看?”</br> 李隆基转过身问道,似乎已经下了决心。</br> “微臣并无异议,李相公的建议甚好。”</br> 张守珪满嘴苦涩的说道。</br> “那就这么办吧。甘州到底能不能冶炼,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。”</br> 李隆基肃然说道。</br> 他,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。</br> 吐蕃人不能,方重勇也不能!</br> ……</br> 甘州居然要举行佛教从业资格考试!</br> 这件事就好像晴天霹雳一般,震慑了甘州每一座寺庙里面的每一个和尚!</br> 考核这种事情,说不清的。</br> 说你行你就行,不行也行。</br> 说不行就不行,行也不行。</br> 总之就是不服不行。</br> 谁敢说自己强无敌,一定经得起考核?</br> 但是这个政令吧,其实大唐官府已经是默认取消了,只是没好意思公开说,怕助长佛寺的嚣张气焰。</br> 方重勇作为甘州刺史,在如今秋收都完结的节骨眼,玩这么个怪异的套路,实在是有点“不讲武德”了。</br> 可是甘州的寺庙,对此貌似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。官府都是公事公办,文书齐全,并上报给了河西节度府!</br> 毕竟,三年一考核,本来就是朝廷授予地方刺史的一项权力!而且朝廷也没有说这项制度被废除了啊!</br> 没有被废除,那么按照“老规矩”执行,又有什么不可以呢?</br> 于是在“行”与“不行”之间,是不是还存在一个“灰色地带”,便成了很多寺庙住持都想搞清楚的事情!</br> 于是这几天,甘州府衙的大门,都快被这些和尚们给踏破了。</br> 方重勇倒是好脾气,显示了他一贯的亲民风格。无论是哪个寺庙,显宗还是密宗,他都来者不拒,一一接待,好话好说。</br> “放心,朝廷希望边镇安定,不会乱来的,都是按规矩办事。”</br> “不可能!府衙这边绝对不是来勒索寺庙的,就算住持你要送钱,本官也绝对不收。</br> 谁收了钱,欢迎举报,一经查实立刻革职查办!”</br> “考核很简单,不会刁难各位的,甘州府不是吃饱撑的看诸位大师们的笑话。”</br> “以住持那高深的智慧,本官还骗得了你么?您可是佛祖在人间的代行者啊,安心便是。”</br> ……</br> 从早上解释到晚上,搞得方重勇嗓子都哑了。他让阿娜耶准备了一些,来自东南沿海那边运来的胖大海。</br> 泡水喝。</br> 这药材在河西卖得老贵不说,一般药店居然还搞不到。</br> “我跟你说啊,等这佛教考试考完了,我绝对要把这些秃驴里面揪出来一些打板子,屁股打肿!</br> 看把我嗓子都给说哑了。”</br> 方重勇忍不住对阿娜耶抱怨道。</br> “唉,当官就没你这么累的,少说两句又不会死。”</br> 阿娜耶想笑又不敢笑,她怕方重勇一怒之下不要她这个凉州土妞了。</br> 她把双手放在方重勇肩膀上揉捏,后者舒服的哼哼了两声。</br> 正在这时,严庄走进书房,看到方重勇在和阿娜耶调笑,很是亲密的模样,一时间愣住,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。</br> 贵族圈子里很乱,也有些人只喜欢这种小女孩的,鬼知道方重勇是早熟呢,还是怎么打算玩点花的啊。</br> “进来吧,什么事?”</br> 方重勇哑着喉咙问道。</br> “方使君,朝廷要派人到甘州来了,公文在此。”</br> 严庄恭敬的将其递给方重勇,目不斜视,不敢看阿娜耶。他怕看出什么来,这种事情犯忌讳。</br> 接过公文,方重勇忽然又不想看了。管他谁来甘州呢,打铁还要自身硬,自己办的都是阳谋操作,基哥来了也改变不了大势。</br> “跟凉州府那边说,本官亲自去接。”</br> 方重勇摆了摆手,示意严庄离开,不要耽误自己的“按摩服务”。按摩完了以后,他还要去院子里锻炼身体呢。</br> 方衙内忙得很,每一分钟都有事情要做,实在是没有多余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地方。</br> 8000字大章节送到,求票,求跟读。</br> (本章完)</br> www.yetianlian.cc。m.yetianlian.cc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本文链接:https://www.picdg.com/158_158016/69049753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