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连三天，黑水国遗址都没有挖出方重勇想要的东西，那些零星散落的钱币倒是挖出来不少，甚至还挖出来不知道是哪个胡商埋下的满满一罐“开元通宝”。</br> 只是在方重勇看来，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想要的。</br> 一方面是自己的套路没有进展施展不开，另外一方面，郭子仪也开始催促他提供团结兵的兵员。</br> 朝廷的政令，是有时效性的，并不能一直拖延。入冬之前，团结兵就要部署到位，否则要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。现在到入冬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。</br> 别说是方重勇这样压根就没想招募团结兵，就算他心急火燎的想办事，只怕一个月以内也很难完成！</br> 因为基哥将方衙内安置在甘州当刺史的本意，也并不是让他去完成任务。</br> 甘州的情况，方重勇搞不定，就是把房玄龄、马周这样的人派来也搞不定，单个人无法改变大局。地方上的民力，是被限定死了的。</br> 无奈之下，方重勇轻车简从的来到黑水左岸的粟特人城旁聚落当中，向他们的首领康居仁索要团结兵名额。</br> 以安氏为首的昭武九姓，在大唐建国之初的时候，做了一笔当世罕见的政治投资，将河西走廊整体的并入到大唐的版图之中。</br> 当初，昭武九姓的兵马大多驻扎在凉州城以南的赤水镇（后改名为赤乌镇），这便是赤水军的由来。</br> 也就是说，赤水军原本是昭武九姓的兵马，大唐花了一百多年时间，将其变成了直属中央的精锐边军，作为河西走廊的定海神针，不再是昭武九姓的私人部曲。</br> 这可以说是投靠大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。</br> 昭武九姓本身的汉化也很明显，以姓名为例子来说，武周之前，都还有诸如：康萨陁、曹婆罗门、康拂耽延、何伏帝延这样的“怪异名”，一看就知道是昭武九姓出身。</br> 结果到了开元以后，昭武九姓当中类似“康太和”“安思顺”“李抱玉”（改了姓氏）这样的名字便已经成为主流，甚至中晚唐时都开始参加科举。</br> 若是不看姓氏，基本上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胡人了。</br> 方重勇面前的康居仁，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，帽子上都镶嵌着各种样式的宝石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。</br> 花纹格子的圆领丝绸长袍明显区别于大唐贵族所穿的圆领长袍，却又吸收了中原的款式规格特征。脚上穿着的乌皮靴倒是与中原差别不大，只是略显“高筒”，完全将脚踝以上包裹了很长一段。</br> 脸上的络腮胡修剪得很工整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。</br> “方使君的来意，某已经知晓了，只是，这件事很难办。”</br> 康居仁用字正腔圆的长安官话对方重勇说道，不带一点河西地方口音，汉话说得比阿娜耶还标准！</br> “六千团结兵，是多了一点，康统押愿意出多少人呢？”方重勇疑惑问道。</br> 城旁聚落的管理者被称为“统押”，权力极大！</br> “一个人十贯，待遇按朝廷制定的团结兵标准来算就行了，不过军饷不能拖欠，而且使君必须定下契约，我们可以出两千人。</br> 我连联络河西诸多城旁一起出兵员，张掖城这里肯定没有那么多。”</br> 康居仁一本正经的说道，完全是一副在商言商的语气。</br> 这个条件很公道，可以说是“市场行情价”，康居仁也没有多要。他毕竟也是大唐朝廷册封的官员，如果没有这个身份，他也无法管理粟特人的城旁了。</br> 只不过，康居仁的条件，方重勇没法去接，光多出来的募兵费用就已经很恐怖了。需要额外支出两万贯，而且这也只能完成三分之一的团结兵定额。</br> 更何况，维护团结兵所需的米粮酱菜等物，则一样不少！</br> “这个……某先回府衙，之后再答复康统押。”</br> 方重勇面无表情说道，其实心中已经放弃了这个选项。</br> “嗯，这个无妨的，方使君请便，买卖不成仁义在嘛。</br> 不过方使君也先别走，某看你这位侍女，穿着有些寒酸。她有西域血统，不如穿一些西域的服装，更显丽质。</br> 当然了，礼尚往来，某不会收使君的钱，请使君随我来，去库房挑选衣服吧。”</br> 康居仁微笑说道。</br> 诶？</br> 做生意做我头上了？</br> 方重勇一愣，随即释然。</br> 粟特人亦农亦商，小贵族的身份，可以占到聚落比例的三成以上。他们又是贩卖来自长安与西亚的货物，又是护送商队旅行的护卫，又是管理自家田地与牧场的小农场主。</br> 身份随着需要而变化，非常灵活。</br> 所以康居仁既是一个聚落的管理者，也是一个雇佣兵团的首领，还是一个大商人！他的身份可以根据需要随意切换！</br> 如果有需要，他的子弟后代甚至还能在大唐考科举！</br> 粟特人的生存之道，主打的就是“灵活”二字。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或者突厥，都很喜欢雇佣粟特人作为使节或者使节的向导随从。</br> “去吧，随便挑。”</br> 方重勇对身旁的阿娜耶低声说道。</br> “会不会不太好啊……”</br> 阿娜耶明显有些意动，但还是觉得似乎不太妥当。</br> “有权不用，过期作废，你放心大胆的拿就是了。拿多少都算我的。”</br>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说道，给阿娜耶使了个眼色。</br> ……</br>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，就在他为团结兵兵员焦头烂额之时，吐蕃对大唐的攻势，已经拉开序幕。</br> 开元二十六年秋，吐蕃攻陇右，破西沧州（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）。唐军兵少不敌，退入洮州（甘肃临潭县），与镇守洮州的漠门军（也叫莫门军）合兵一处，死守洮州城。</br> 这里地处青藏高原的东北边缘，海拔还不算高。只不过再往西便是海拔突然高耸的山地台地，因此唐军的势力总是只能在洮州一带稳固，哪怕在西面偶有斩获，也会很快就退回洮州固守。</br> 吐蕃人的进攻方向大大出乎唐庭预料，李隆基连忙下旨给杜希望，让他带兵南下洮州救援！</br> 这条路是直奔关中而去的，河西走廊丢了大唐还能苟延残喘，要是关中都让人长驱直入，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。</br> 陇右节度使杜希望，不得不调集陇右第一主力临洮军南下，与漠门军合兵一处。</br> 大唐对阵吐蕃的被动，便在于永远也搞不清楚青藏高原上吐蕃军是如何调度的。在两国对峙的漫长边界线上，吐蕃可以向任意一个位置投入大量兵力，并有与之配套的三个战争策源地，可以随时提供补给。</br> 而大唐想这么玩，就必须得忍受青藏高原的极端气候与高原反应，根本没办法在一处投入大量兵力，即使勉强用兵，也连平时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出来。</br> 这就导致了在两国漫长的军事斗争中，国力较弱的吐蕃，反而是战略主动的那一方。</br> 吐蕃人不动不要紧，这一动，压力全部都被转移到了河西这边。唐军河西与陇右两个节度府的联合军事行动，还未开始，就被吐蕃人给打乱了节奏。</br> 气得李隆基又下了一道诏令，让河西各州严格执行朝廷秋防令，并派出监察御史到河西节度府督查阳奉阴违之人！</br> 还在甘州苦思对策的方重勇，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长安的寒意。</br> ……</br> “吐蕃人有异动，自己不想办法，就知道折腾地方。基哥你可是真的狗！”</br> 四下无人，方重勇忍不住骂了一句。</br> 他眼看着那些白亭军士卒与“慕名而来”的民夫，忍不住直皱眉头。</br> 挖了好多天，稀奇古怪的东西挖出来不少，但愣是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！</br> 好多次方重勇都打算跪了，直接润回长安，其实对他来说也不难，只要写一封“诉苦”的信给基哥，便能轻易办到。</br> 谁还指望一个十岁大孩子，去解决贤臣良将都处理不好的问题？</br> 方重勇很明白，这不过是基哥想敲打一下自己的那个渣爹罢了。</br> 只是一想到河西这边的风土民情，他还真有点担心下一任刺史是个不讲理又不要命的，到时候闹出大事。</br> 嗯？</br> 方重勇往挖出来的东西里面随意扫了一眼，马上就不淡定了！</br> 这不就是自己想找的东西么？</br> 居然被不知道哪个丘八或者大字不识的民夫扔到一边当辣鸡处理了！</br> 他也不顾众人惊愕的眼神，一个健步冲过去，用袖子将那个被沙子掩盖了一大半的石台上的尘土抖落。就看到两个半圆形的凹陷里面，有已经凝固并粘在里头的“铁块”。</br> 以及明显就不是木炭的黑色“小土块”。</br> 这是坩埚、铁液凝固成的铁块，以及冶炼用的煤炭！</br> 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。自己一时不查，险些将已经发掘出来黑水国冶炼作坊中的重要“物证”给埋没了！</br> “不用再挖了，把挖出来的东西都平分，各自回家吧！”</br> 方重勇兴奋的大喊道！</br> 辛云京快步走过来，看了看地上那些“莫名其妙”的物件，压低声音问道：“使君，就是这些么？”</br> “对，将其清理好，送到甘州府衙，我有大用！”</br> 方重勇释然说道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。打通了这最后一环，剩下来的操作，就跟考试已经确保能及格一样。</br> 努力点就拿满分，想躺平的话，拿一个及格分也能交差，总之就是没压力了。</br> 他才不管基哥的什么秋防令呢，想玩套路，那还不简单，套路都是现成的！</br> 一行人开始收队，各回各家，各找各妈。</br> 方重勇赶回府衙，连日常的“按摩服务”，都来不及去享受，便立刻铺开大纸，给河西节度府与长安中枢各写了一封内容详实的信件。</br> ……</br> “这玩意能有什么用？”</br> 阿娜耶看着方重勇让辛云京搬回来的“奇怪物件”，一脸疑惑的问道。</br> 这些天在那边挖掘，其实也有点小收获。连所谓的“夜光杯”都被挖出来了，值不少钱呢！</br> 可是方重勇对那些外物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，却对眼前这个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的物件视若珍宝！</br> “这个东西啊，可是脱困的宝物。”</br> 方重勇将手肘压在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阿娜耶肩膀上，笑呵呵的继续解释道：“有了这个东西，基哥就不会为难我了。”</br> 给皇帝起绰号，阿娜耶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，对此习以为常。她还是有些不明白，于是追问道：“天子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呢？”</br> “基哥可是一点都不好说话的，一言不合，便将自己三个儿子都给吊死了，我亲眼所见呢。”</br> 方重勇喃喃自语一般说道。</br> 跟基哥讲道理，谈感情，那都是些没用的。</br> 这位大唐天子，是一个心眼非常小，而且极度势利眼又拔X无情的顶级渣男！</br> “先看一看，然后抄一份给河西节度府。”</br> 方重勇拍了拍阿娜耶的肩膀说道，说完便躺在太师椅上休息。</br> 阿娜耶一字一句的读他刚刚写完的那份公文，眉头越皱越紧。</br> 方重勇在公文里是这么说的：</br> 河西五州，因为缺乏木炭，又无铁矿，所以没有条件发展冶炼，军备全部都需要从关中输入。</br> 微臣近期在张掖城西北的黑水国遗址打探的时候，“无意中”发现，数千年前就存在的黑水国，竟然有着成熟的冶炼作坊，并找到冶铁用的坩埚一座，内有铁块若干，以及石炭若干。今日便将其送到长安以供朝廷诸公观摩。</br> 微臣怀疑，黑水国之民，或者是汉军的工匠，应该是用石炭冶铁，打造兵器以供军需。此技术在汉代已经成熟，并在邺城南阳等地都有记载。</br> 因此，微臣想在甘州寻找一下铁矿以及石炭开采点的所在位置。强化河西的军备。</br> 另需朝廷派工部专人前来助力，或有所得。</br> 又有一事微臣心中甚为不安，甘州一旦找到铁矿，则战略地位不可与往时同日而语。恐怕会遭到吐蕃那边的觊觎，处境只怕会比从前危险百倍。</br> 请朝廷派锐卒前来镇守甘州，并下令甘州府衙可以暂时不执行秋防令，以空出人力物力可以进行铁矿与石炭的搜寻。</br> 甘州若是被吐蕃人所得，则河西必为吐蕃入侵我大唐之坚实堡垒。</br> 到时其兵戈马匹粮秣皆可自足，以补全吐蕃往日之短处，气焰必定嚣张，进而觊觎关中乃至长安。</br> 请朝廷切勿耽搁，以全局为重，加强甘州防务，稳定甘州民情，加大力度从中枢调拨兵戈钱粮到甘州以为备用。</br> 罢除甘州之秋防令，乃是燃眉之急，请圣人明察。</br> 然后下面盖上了甘州刺史的印信，以及方重勇的签名。</br> “原来这样也行啊。”</br> 阿娜耶喃喃自语的说道。</br> 方重勇的思路，可谓是出人意料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！</br> “当然可以了。现在甘州便是吐蕃人瞄准的最优先目标，他们若是得到了甘州的粮食，水源，铁矿，石炭等物，便可以将这里作为桥头堡，攻城略地。想想还真是让人害怕呀。</br> 所以说现在不是朝廷要我来搞什么狗憎人厌的秋防令，而是我现在很危险，朝廷要不顾一切的保护我！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！</br> 要是把甘州逼反了投靠吐蕃人，大唐中枢谁敢负这个责任？</br> 让我求他们？</br> 不不不，现在是他们跪着求着我好不好！”</br>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对阿娜耶说道。</br> “朝廷可以将郎君调走啊。”</br> 阿娜耶无奈说道，这是方重勇目前计划的唯一破绽。</br> “调走我，不是伱一直在念叨的么？调走我有什么不好吗？”</br> 方重勇一脸古怪看着对方问道。</br> “你这个无欲则刚还真是……”</br> 阿娜耶顿时无语，想起之前那个“保健药”的事情来。</br> 无欲则刚，无所求，所以无破绽。</br> 方重勇这个甘州刺史，可谓是当得明明白白。</br> 票啊票啊</br> (本章完)</br> www.yetianlian.cc。m.yetianlian.cc
三月，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，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，一片灰黑，透着沉重的压抑，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，墨浸了苍穹，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，彼此交融，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，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，在人间回荡。</br>，。血色的雨水，带着悲凉，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，有一座废墟的城池，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，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，万物枯败，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，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，仿佛破碎的秋叶，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，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，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，分不出彼此，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，一辆残缺的马车，深陷在泥泞中，满是哀落，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，挂在上面，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，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，似乎残留一些怨念，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，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，衣着残破，满是污垢，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，一动不动，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，袭遍全身，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，他眼睛也不眨一下，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，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，一只枯瘦的秃鹫，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，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，半点风吹草动，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，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，机会到来，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，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，，。，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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