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人有心理准备,天花大疫来得太过突然。</br> 祁大辅有些发怵,事实上,任何人面对天花,都不可能毫无惧色。</br> 在葛洪所写的《肘后备急方》中,记录了天花的可怕,说“发疮头面及身,须臾周匝,状如火疮,皆戴白浆,随决随生”。</br> 这就是说,人一旦染上天花,便会浑身长满了疮痘,密密麻麻,脸上、身上都有,而且疮痘里还有白浆,挤了马上就会再生出来,而且后面还跟了一句“剧者多死”。</br> 天花就是人间的恶魔,一大家子十口染病的,运气好,活二三个,运气不好,一家全灭。</br> 哪怕是活了过来,挺过来了,那也将变得容貌恐怖,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痘疮留下的坑洼,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。</br> 再说了,现在牛痘刚出来,大家还没种痘,即便是今日种痘,谁能肯定就一定能避免染上天花?</br> 祁大辅这段时间翻阅过宋代的不少医药典籍,发现在宋代的时候已经有过大夫进行种痘尝试,比如将人穿染过天花人的衣裳,比如将疮痘里的白浆取出来弄成粉末,从鼻孔吸入。</br> 这些东西,确实有文字记载。</br> 但问题是,这法子不安全,死过人,而且种痘了,也不保万全。</br> 说到底,宋人试验过,但方法不成熟。</br> 提出种牛痘的是顾堂长顾正臣,这法子成不成熟,管不管用,管用到哪种地步,大家心里没底。</br> 可面对朱元璋,祁大辅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,也没有办法后退,只好硬着头皮道:“地方上出了天花大疫,身为格物学院医学院的弟子,自当挺身而出,义不容辞。我等今日便召集人手,准备种痘。只不过,这牛痘数量有限——”</br> 朱元璋沉声道:“有一头牛起了牛痘,那其他牛估计也该有了,仔细查找,一定会有发现。”</br> 牛痘就是牛的天花,人得天花会传染,牛也一样。</br> 果然,在遍查所有的奶牛之后,总共发现了五头牛起了牛痘,还有七头牛虽然也出现了细微的牛痘,但还没起白浆。</br> 太医院来了十个人,医学院来了十个人。</br> 朱元璋看着众人,没有隐瞒,而是讲出了实情,然后道:“庆元是小县,里面大夫、药草定是不足,一旦没有控制住疫病,很可能会导致更多人染病而亡。故此,朕需要你们抽出十个人,种牛痘,然后前往庆元。”</br> “朕知道,这样做很残酷。可为了庆元百姓,总需要有人前往,坐视不管,任由他们自生自灭,朕不安心,你们能安心吗?”</br> “庆元是一场战斗,天花就是你们的敌人,横刀立马,冲锋陷阵的时候不用太医院、医学院,又什么时候用你们?现在,谁愿前往,向前一步!”</br> 医学院的弟子整整齐齐,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。</br> 他们的脸上满是刚毅果决。</br> 朱元璋看着这些人,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只有二十四五,最年长的,也不过四十余岁,皆是青壮。</br> 太医院的太医左顾右盼,犹豫不决。</br> 这些多数五十上下的太医深知天花的可怕,走出这一步容易,想要活着回来可就难了。</br> 大家当太医,那是为了一个编制,稳定的收入,不是为了送死去的,何况一个个都有孙子孙女,好日子在后面呢。</br> 你说随军而行,没问题,最多辛劳点,总归死不了。</br> 可去庆元,天花大疫之地……</br> 加入太医院只有一年的陈以诚走了出来,肃然喊道:“我愿前往!”</br> 在陈以诚的带动之下,又有三名太医站了出来。</br> 看着还在犹豫中的太医,朱元璋很是失望,摆了摆手:“其他人不想去,就莫要去了。四名太医,六名医学院弟子,今日种痘,朕会安排马车送你们前往庆元,十日之后抵达庆元。”</br> 祁大辅、陈以诚等人纷纷皱眉。</br> 十日看似很久了,但从金陵到庆元,那也是有一千多里路的,十日这也意味着一日行百余里,算不上慢。加上种痘之后难免会生病一段时间,十日也基本痊愈了。</br> 可天花这东西不等人,每多一日,那死的人可不是多一个的事。</br> 祁大辅思虑之后,言道:“陛下,十日之后抵达庆元没问题,但在这之前,臣希望朝廷能先派人快马至庆元,告知城内之人先行建立隔离区,并将一批酒精、口罩、药草想方设法送入城内,以减少伤亡。”</br> 格物学院代堂长唐大帆、医学院的院长赵臻走了过来,给朱元璋行礼之后,唐大帆道:“臣听闻庆元县衙的县丞罗笙是格物学院之人,若此人没倒下,想来应该开始设置隔离区了,剩下的便是酒精、口罩、石灰、药草,当供应充足。”</br> “罗笙吗?”</br> 朱元璋对此人有些印象,微微点了点头:“好,朕会安排人送去。另外——你们回来了,朕给封赏!若是你们回不来了,朕为你们树碑立传,你们的子孙三代享五品俸。”</br> 祁大辅、陈以诚等人肃然行礼。</br> 那些犹豫没站出来的太医这会有些后悔了,可一想到要去天花之地,后悔的心思也没了。</br> 赵臻请命:“臣老了,但还没死,也想去帮一把。”</br> 朱元璋抓着赵臻一双苍老的手:“你还是留在格物学院教书育人吧。”</br> 祁大辅挑选了苏镜、马北疆、王赫等五人,太医院则是陈以诚、陈游官、徐江景等四人。</br> 朱棡看着这些脱下上衣,露出胳膊,等待种痘的十人,将目光投向朱元璋。</br> 朱元璋微微点头:“朕相信顾正臣,准备开始吧。”</br> 赵臻带人采集牛痘白浆,朱橚负责用酒精给人的胳膊消毒,朱棡则在给手术小刀消毒,然后对张焕道:“只需要给他们划几刀破皮就行,千万莫要划太重了,血不能流多了……”</br> 张焕记住,待准备就绪之后,先走向祁大辅。</br> 祁大辅深吸了一口气,紧张的喉咙动了动,随后坚定地说道:“开始吧!”</br> 张焕抬手,祁大辅的胳膊上就被划破,赵臻用木片打了牛痘白浆敷在伤口处,随后有人包扎……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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