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理说,顾正臣只是个百户了,朝会神马的,根本没资格参加,也没资格知道朝议之事,可老朱偏偏让人写成文书送了过来。</br> 揉了揉肩膀,顾正臣坐了起来,展开文书看了看,眉头紧锁,一幅场景画面浮现在眼前。</br> 吏部说,天下巡检司太多了,一些不紧要的地方也设,实在浪费人手,而且没意义。</br> 朱元璋看了一眼李善长,道:汝等自为之。</br> 户部说,四川四川白渡、纳溪二盐马司及阜民司希望用盐来交易棉布、茶叶等,应该拒绝,让他们用马来换东西。</br> 朱元璋看了一眼李善长,道:汝等自为之。</br> 兵部说:元廷的佥院余中投降了,应该赐以衣钞,好好安顿,招抚降臣。</br> 朱元璋看了一眼李善长,道:汝等自为之。</br> ……</br> 不管谁上书,不管谁奏事,老朱就一个台词,一个动作,看一眼李善长,说一句汝等自为之。</br> 顾正臣快速扫过,这五个字出现的频率很高,几乎贯穿了整个早朝,直至最后,终于看到了正文。</br> 韩国公李善长走出,伏拜认罪,乞请恕罪。</br> 老朱还是老朱,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不给李善长一点活路啊。</br> 李善长承认李存义与胡惟庸结党谋逆,李存义游说自己时说了“汝等自为之”的话,这就等同于公开承认李善长卷入了胡惟庸谋逆案。</br> 顾正臣看着文书最后部分,紧锁眉头。</br> 事情到了这一步,按理说朱元璋也该抬起屠刀杀人了,将李善长及其妻女弟侄等全家七十余人一起送到刑场,入冬了,权当给牛头马面冲冲业绩。</br> 可是——</br> 朱元璋忍住了,他竟没有杀李善长,只是削去了韩国公的爵位,收走其铁券,贬为庶民,监斩后发回定远。这一次,朱元璋表现得十分大度,大度到了顾正臣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。</br> 老朱不是善男信女,该弄死人的时候,绝不含糊,胡惟庸案中的唐胜宗、陆仲亨也有功劳,也有铁券,杀他们的时候,朱元璋眼睛都不带眨的。这一次竟饶了李善长一命!</br> 严桑桑看着紧锁眉头,久久不说话的顾正臣,问道:“夫君,这文书可有问题?”</br> 顾正臣合上了文书,起身道:“文书没问题,有问题的是在文书之外,这是陛下专程让人送来的,显然是有些话没说在明面上。”</br> 严桑桑帮着顾正臣穿衣裳,问道:“陛下可很少对夫君含蓄,有什么话不都直说。”</br> 顾正臣呵呵一笑:“这次不一样,有些话也不能摆在明面上。”</br> 老朱没杀李善长,还专门让人给自己送来这份文书,显然是那次对话起了作用。</br> 自己说,希望皇帝不轻易将事态扩大,牵连甚广,不对勋贵集体抬起屠刀,一个接一个地送去刑场。因为这番话,老朱差点掀了武英殿,如果不是马皇后从中说情,估计这火气不会消那么快。</br> 这份文书就是老朱的回答,告诉自己,话听进去了,没扩大事态,他还是有容人之量的。</br> 当然,这隐藏在更深层的,估计还是被佛母的那句“每多杀一个勋贵,白莲教的力量便增一分”。</br> 不杀李善长,想来也有安抚勋贵的意图,告诉所有勋贵,李善长虽然卷入了造反,但他不是主谋,也没参与造反准备,看在过去功劳的份上只夺了他的爵位,不灭他满门。</br> 这是怀柔。</br> 另一方面,李存义一家,一个不留,再过两日全砍了。</br> 这是屠刀。</br> 既表明了宽仁一面,也展示了杀伐一面。</br> 吃过午饭,格物学院的院长唐大帆便登门了。</br> 顾正臣看着有些憔悴的唐大帆,问道:“你年纪也不算小了,别太折腾,将自己折在床上。”</br> 这家伙又娶了个小妾,这是第四个了。</br> 唐大帆脸腾一下红了,赶忙说:“这可是因你憔悴的啊!我的堂长,你能不能少折腾下,我们这些人实在扛不住。”</br> 顾正臣呵呵一笑:“你现在是代堂长,我疯癫了,你转正,多好的事。”</br> 唐大帆直摆手:“莫要说这些了,自打你被削去爵位,格物学院上下本已是人心惶惶,后来官员弹劾张祭酒,其被迫致仕。我们就担心有人会对格物学院伸手,现在,他们准备动手了。”</br> 顾正臣眉头微动:“这个时候,还有人敢对格物学院下手?”</br> 格物学院历经风波,可每一次风波之后,格物学院的名气便更大几分,走得也更是稳健。在李存义等待上刑场,李善长准备找搬家公司换地方住的时候,还有人敢对格物学院下刀子?</br> 谁这么大胆?</br> 唐大帆咳了声,言道:“这次动手之人,是老礼部尚书——偰斯,还有礼部侍郎李叔正!”</br> 顾正臣端起茶碗,吹了口气:“弹劾总需要理由吧。”</br> 唐大帆点了点头,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:“他们不仅有理由,而且——很堂堂正正,即便是我们,也不好说什么。”</br> 顾正臣接过文书看了一眼,凝眸道:“非科举进士者,不得入仕?这不是捅了格物学院一刀子,这是挖了格物学院的根啊。”</br> 今年恢复了科举取士,秋闱已过,明年春闱,这将是洪武六年停罢科举以来,时隔八年再次举办会试,嗯,确切地说,洪武六年开春的会试压根没举办,往前推,就是时隔十一年之后,朝廷再次会试人才。</br> 许多读书人都盼着这个机会,士大夫们也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壮大力量。</br> 科举取士的数量在明初虽然不固定,但有一个基本原则,那就是先看看缺额了多少官员。</br> 缺额的多,多录取一些,缺额的少,那就少录取一点。</br> 这很好理解,衙门就差一个知县,你一百个人考进来,那也只能有一个知县。</br> 开国之初,官员缺额严重,加上需要把握人才门槛,说好的要一百个,最终额外还会增加几十个,为的就是指派下去干活。</br> 可现在是都洪武十三年了,朝廷的官员虽然还是不够用,可也够维持基本运转了。</br> 尤其是这两年中,格物学院结业出去的人直接被授予官职,奔赴地方,这已是相当普遍。</br> 若没开科举这事,没人说什么,可现在开了科举,就等同于格物学院的人抢走了原本该属于进士的官,这就是矛盾的根源。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本文链接:https://www.picdg.com/153_153662/78573267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