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家,病床前。</br>  李巧儿将熬好的稀饭端到床边,又送过来一碗药汤。</br>  “娘,我服侍你喝了这碗药,我就要回徐家畈去了。”</br>  李巧儿手里端着药碗,勺子轻轻在碗里搅拌着,耷拉着眼皮跟李伟娘说着话。</br>  经过了这几天的照顾,李伟娘的病情好了一些。</br>  虽然嘴角还是有那么一点歪,眼睛也还没有完全归正,但最起码嘴角不会再控制不住的溜哈喇子了。</br>  而且,也能完整清晰的说话沟通。</br>  听到李巧儿的辞行,李伟娘转过头来打量着面前的闺女。</br>  眼泪簌簌就下来了。</br>  “巧儿,徐三对你不好吗?徐家是不是都不给你吃饱饭?”</br>  “巧儿,你跟娘说,你在徐家畈,日子是不是过得很难熬啊?”</br>  李巧儿不做声,吹了几口,就将装了药汤的勺子送到李伟娘的嘴边。</br>  “少说点话,赶紧喝吧!”</br>  李伟娘张嘴接了一口,继续打量着李巧儿,“巧儿,前几日娘病得迷迷瞪瞪的,都没顾得上询问你婚后的光景……”</br>  哐当!</br>  勺子用力摔进了药碗里。</br>  李巧儿抬起头,眼神冷漠的盯着面前的妇人。</br>  “我都已经这副样子了,伱问那么多有意思吗?”</br>  李伟娘愣了下,“巧儿,我是你娘,我在关心你呀孩子……”</br>  “关心?你少假惺惺了!”李巧儿冷笑。</br>  “你不顾我的想法,四两银子把我卖给徐老三的时候,咱的情分就断了!”</br>  “啊?”李伟娘错愕的看着李巧儿。</br>  而这时,原本在堂屋里吃早饭的李伟听到动静也赶紧冲进了东屋。</br>  “干啥呢?巧儿你咋这么冲撞咱娘?她是长辈,还是个病人……”</br>  “哥你也闭嘴吧!”李巧儿扭头朝李伟那厉声呵斥。</br>  李伟也怔住了,瞪大了眼珠子,就像不认识李巧儿似的。</br>  “你这丫头,反了你了?有这么跟自己娘家人说话的?”李伟也朝李巧儿吼。</br>  而床上的李伟娘则开始抹泪。</br>  边抹泪边说:“小伟别骂你妹子,让她说,我晓得她心里憋了一口气,让她说出来罢……”</br>  李伟指着床上的老母亲,语气稍稍比刚才收敛了一点。</br>  但言语间依旧是责怪:“你听听,咱娘都这副状况了,还在维护你,”</br>  “你做闺女的,都出嫁了,难得回来一趟,就是这样冲撞咱娘?”</br>  李巧儿把手里的药碗重重放回面前的桌上。</br>  她哭着往后退,指着面前这对母子,气到胸膛一阵阵的急促起伏。</br>  “好哇,好哇,什么都是我的错,你们好无辜啊!”</br>  “你们真的是我的好母亲,好哥哥!”</br>  “我不是嫁去徐家畈的,我是被你们用四两银子给卖去徐家畈的!”</br>  “我哭着跪着求你们不要卖我,我还小,我不想嫁人!”</br>  “你们不顾我的感受,灌我喝了那种‘睡眠散’,我一觉睡到徐家畈,醒来就是徐老三的妻子了!”</br>  “你们吃香喝辣的时候不记得我,病了没人端屎端尿就想到了我!”</br>  “我们的情分早就没了,这趟回来伺疾,是为了还你十月怀胎生养我的恩情!”</br>  “打从今个起,我再也不回李家村,往后我死在徐家畈,我都不会再提李家村半句!”</br>  “巧儿,你咋能这么伤娘心的话啊?”</br>  李伟娘捂着心口,发出一声惨干嚎,伸出手想要来抓李巧儿。</br>  想把她抓到近前,再好好的安抚一番。</br>  李巧儿往后退,李伟娘抓了个空,半截身体摔下床。</br>  李巧儿目光一紧,下意识想上前来扶,李伟已经冲了过来,将李母从地上扶起,重新放回床上。</br>  他转过身,扬起手臂,一巴掌照着李巧儿的脸就要甩下去。</br>  突然,李伟高抬的手臂僵在头顶。</br>  巴掌也根本没有落到李巧儿的脸上。</br>  李巧儿却已经吓得尖叫出声,双手抱着脑袋侧过身去,准备用身体和手臂来迎接哥哥的雷霆之怒。</br>  可是巴掌却没有落下来。</br>  耳边却响起了一個熟悉,却又让她讨厌,甚至可以说是惧怕的男人的声音。</br>  “干啥咧?我徐老三的婆娘是你能打的?”</br>  李巧儿缓缓转身,抬起头,目光从手臂缝隙里看到了屋里多了一个男人。</br>  那个男人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裳,气质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。</br>  但因为长年干粗活,显得非常的健壮。</br>  因为从小就跟十里八村的同龄人打架,所以身上有种悍气。</br>  她刚嫁过去的那几天不听话,不愿意对他履行妻子的义务,他的大哥和二哥要他打她,打到她服从。</br>  他给拦住了。</br>  他说他的巴掌只打男人,只打外人。</br>  进了门,哪怕是牲口,那都是自家的。</br>  女人嘛,不听话也用不着打,要调教。</br>  咋个调教?</br>  那就是关柴房。</br>  又或是关到猪圈里去。</br>  喂猪的时候就顺便扔给她半块饼,十天半个月都不给她水浆洗,也不让她换衣裳。</br>  等到她扛不下去了,乖乖的就范了。</br>  事实证明,他甭管是调教牲口还是调教媳妇儿,都有他的一套。</br>  才七八天不到,李巧儿就饿得头重脚轻浑身酸痛。</br>  他让她搬回了厢房。</br>  虽然还是一贫如洗的人家,为了凑那四两银子买她,家里早已家徒四壁。</br>  但是洗澡的水,换洗的衣裳,以及果腹的窝窝头和糠咽菜,他还是提供得起的。</br>  就这样,他们两个正式做了夫妻。</br>  每次当她望着李家村方向出神的时候,大伯哥和二伯哥就会很紧张,怕她要跑。</br>  但徐老三却一点儿都不紧张。</br>  他说,“跑回去对你有啥好处?无非是被你母亲和你胞兄再重新卖一回。”</br>  “你都是我徐老三的人了,再不是黄花大闺女,好人家谁买你?”</br>  “就算真被卖了,我去打听,到时候你照样跑不掉!”</br>  就这样,李巧儿熄灭了逃跑的心思,心如死灰的留在徐家畈过日子。</br>  被接回娘家来伺疾这事儿,有些出乎她预料,她没想到他能够在两位哥哥的极力阻止下,毅然拍板让她回来尽孝。</br>  她也绝对没想到,他竟然自己也来了李家村。

    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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