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中有一张巨大的虎皮褥子,隐隐灵息不绝,在寒秋自带暖意。</br> 苍瞑静静地躺在上面。</br> 身上裹着长袍,长斗篷也没有摘。姜望把他怎样拖回来,他就是什么样子。</br> 送他回来的士卒唯恐对他不够恭敬,不敢揭他的斗篷。</br> 而这座营帐的主人——名列穹庐三骏的完颜度,则在确认他并不会死之后,就没有再理会过。</br> 他的呼吸很平稳,身体自然舒展,元神沉入神海自愈。整个人像是在一种完全不设防的昏迷状态里。</br> 但若有一双能够捕捉道则的眼睛,就能够看到一只神圣天马的虚影,虚悬在他上方。</br> 这只神圣天马修长美丽,双眸如镜。看似温和无害,像一张泡沫画。一旦有杀意触及,它的狂暴和威能,就会叫人知晓。</br> 神藏宝印胎息法,这可是苍图神教秘传,救命的功夫。</br> 在漫长的休眠之后,苍瞑的元神浮出神海,就此结束了无知无识的状态。</br> 不必睁眼,已将一切看得清楚。略略感受了一番身体状态,他便坐了起来。</br> “醒了?”正在案前书写军报的完颜度,随口问道。</br> 荆牧两国前段时间联合起来,在边荒进行了一场大扫荡。那时候是强者云集,大军列阵,兵煞盈天。</br> 现在虽是消停了些,完颜雄略和他的乌图鲁骑军,也还是被调到了边荒来。甚至于还有肃亲王赫连良国作为镇军强者,坐镇边荒防线。</br> 完颜度作为注定要接掌这支无畏之旗的人,自然也跟在父亲身边,利用这段两族僵持的时间,好好学习兵略。神霄战争一开打,他是要放出去独当一面的。</br> 他跟苍瞑倒不能算朋友,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总归是相熟。</br> “啊,醒了。”苍瞑大概的梳理了一下记忆,脑海里全是姜望一次次带头往魔潮深处冲锋的画面,赶紧甩了甩头:“我睡了几天?”</br> “差不多三天。”完颜度看了他一眼:“杀了多少魔物啊,累成这样?”</br> 苍瞑苦笑一声:“哪里数得清?</br> “万界荒墓多少魔物,杀也杀不绝。”完颜度道:“你也不知休息一下。”</br> 苍瞑诚实地道:“姜望往哪里冲,我就往哪里冲。多少我还算个地头蛇,代表咱们草原,他不停,我哪里好意思停?”</br> 完颜度完全理解这种感受,换成他自己,他也不好意思退缩啊。不由得问道:“你恢复得怎么样了?”</br> “没什么大碍,不影响行动。”苍瞑道。</br> “那就好。”完颜度道:“姜望说了,五天之后,与你再战边荒。”</br> “……哦。”苍瞑语气轻松:“我自当奉陪。之前都没杀过瘾,真魔头颅全叫他割走了,你说说看呢,这事儿闹的!对了,姜望人呢?”</br> 完颜度道:“不知道去哪儿了。但应该很快就回来。毕竟他说了五天,肯定不会失约。”</br> 苍瞑点了点头:“嗯,那就等他回来吧。”</br> 完颜度也不多说什么,继续写军报。苍瞑以前几乎是半个哑巴,今天说了这么些话,已经让他很意外了。</br> “不对。”苍瞑忽然按着心口:“我还是有一点不舒服。”</br> 完颜度关心地道:“我让军医给你看看?”</br> “这里的军医看不了,是元神层面的问题……”苍瞑摆了摆手:“这样,我回穹庐山去看看。姜望若是问我,你就说等我休养好了,再来找他。”</br> 也不等完颜度再关心什么,他一甩长袍,就已经消失不见。</br> ……</br> ……</br> “哦?苍瞑的伤势还没有好?”</br> “是的。”</br> “触及元神的伤势?”</br> “是的。”</br> “他已经回穹庐山治疗了,不知何时能出山?”</br> “是的。”</br> 重回草原的姜真人连连提问。</br> 坐镇军帐的完颜度不断“是的”。</br> “可惜了。”姜望不疑有它:“我跟苍阁员配合得很是默契呀。杀得魔族丢盔弃甲,好不快意!”</br> “是很可惜。”完颜度满脸遗憾:“苍阁员也说了,和伱一起在边荒厮杀的这一個多月,是非常开心的经历,等他休养好了,就再来找你。”</br> 苍瞑顽强的精神很得姜望认可,他赞许地点头:“这份约定我记下了!”</br> 完颜度勉强笑了笑。</br> 说起来当初姜望来草原探索神临极限,于斗场独对穹庐三骏加一个那良,打得观战的草原贵族鸦雀无声。那时候好歹有个洞真境的苍瞑,撑着年轻人的场面。</br> 现在苍瞑陪着姜望去一趟边荒就已经到了极限,姜望却还能生龙活虎地乱窜,差距已经体现得很明显……</br> 可以说草原天骄尽低眉!</br> 也不知以后还有谁能达到这种高度呢?</br> 姜望忽地眉头一挑:“苍兄回穹庐山了,现在谁陪我去生命禁区呢?”</br> 完颜度惊得心脏一跳:“我爹是带兵打仗的,他指定不能放下军队跟你去。”</br> 姜望点点头:“也是。”</br> 完颜度又道:“我还只是神临。”</br> 姜望看了他一眼,只笑了笑:“也罢,姜某习惯了独行。”</br> 遂潇洒转身。</br> “且慢!”完颜度伸手拦道:“我有一个建议,不知阁老愿不愿听?”</br> 姜望笑眯眯地道:“完颜兄愿意指点我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</br> “不敢称指点,就是我个人一个小小的建议……”姜阁老虽然看起来脾气很好、平易近人,完颜度却不敢当真,这人现在一口一个‘完颜兄’,在天京城可是对着于阙都自称‘本阁’的!</br> “生死线如此之长,姜阁老何必执着于一个地方呢?”</br> 完颜度道:“您前些天深入生命禁区,斩真魔头颅而归,我牧国这边战线,魔族已然风声鹤唳。他们异常警觉,也随时会反应过激。您再要杀真魔,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……”</br> 姜望听懂了,但还是问道:“完颜兄的意思是?”</br> “荆国那边也可以进边荒。”完颜度面带微笑:“中山真人立下的真人极限八千里碑,也在那边呢。绝世如您,难道不想尝试一下?”</br> “完颜兄思虑真是周全!那让你父亲给我写封介绍信吧。”姜望顺理成章地道:“异国真人到了荆国生死线,该与谁人沟通?为人族诛魔,这补给、休养、接应,都由谁来负责……我这人简单惯了,操心不来。”</br> 完颜度讶道:“您和黄阁老不是好友么?去荆国生死线诛魔,哪用得着家父的介绍信!”</br> 黄舍利家和完颜度家一直都关系很好,算得上是荆牧两国之间友好一面的缩影。黄弗与完颜雄略年轻时候就结下了交情,但两个霸国名门之间的情谊,当然少不了利益的纽带。</br> 完颜氏名下的苍狼斗场,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节。黄龙府在其中参股,拥有相当的话语权。</br> 但上次太虚会议,黄舍利提案设立太虚斗场,在根子上分流了斗场生意。倒不知是否会让两家产生什么龃龉……</br> 黄舍利平时嘻嘻哈哈,做起事情雷厉风行,太虚斗场已经开始运营了,据说很是火热。但姜望还没有时间去了解,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。完颜度又是个成熟的贵族,心思都藏得极深,压根没法分辨这人这话里有几分意思,对黄龙府是什么态度。</br> 姜望懒得多想,他现在拥有不必去多想的实力,只淡笑道:“公是公,私是私。黄阁员是个公私分明的人。”</br> ……</br> ……</br> 私信写了很多,但都石沉大海。</br> 英俊潇洒剑赵铁柱,近来脾气愈发不好。</br> 上官和贾富贵倒像是很有默契,默契地排挤他,默契地都不出声。这俩贼厮不会私下里见面去了吧?</br> 赵铁柱琢磨着回头让人去南域看看情况,身份已经漏底,溜得掉上官,还跑得了南斗殿?那么久不回信,也别怪铁柱哥查户籍了。</br> “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太虚阁员,也不知提案改善一下太虚行者的居住环境!”才刚进入太虚幻境,赵铁柱就忍不住骂骂咧咧:“一个个猪脑子呀,只懂得下锅的!”</br> 他受不了这逼仄,也难得等没有回应的信,赶紧推门走进了鸿蒙空间。</br> “现在人是越来越多,人均素质也越来越差了。这都什么跟什么,一个个歪瓜裂枣。噫!还大街上牵手,知不知羞?太虚幻境是用来让你们干这个的吗?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,我见之忧心,简直没眼看!”</br> 赵铁柱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,因为少了搭档,声音并不响亮。往常可是要一唱一和,多方位环绕嘲讽的。</br> 街道上有各种各样的商铺,都是虚灵所经营。m.biqubao.com</br> 目前太虚行者只能用太虚环钱来购买这些商铺里的服务,太虚环钱又只能通过太虚任务获得——</br> 又该骂了不是?</br> “太虚阁里都是些什么蠢材?早点开放用道元石与太虚环钱的兑换,太虚幻境不早就发展起来了?至于这么慢?爷能差你这点事吗?”</br> 中山渭孙会考虑一件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。</br> 赵铁柱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心情,不爽就要骂,管他妈你是谁,有什么苦衷。</br> 前方酒肆,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年轻,男女都有,正团坐一桌,高谈阔论。</br> “要说天下英雄,那还只能是姜阁老!”其中一人说得兴起,一脚踩在凳子上,唾沫横飞:“未及而立,已立名天下!妖界,天京城,迷界,哪里不是赫赫声名!”</br> 因为懒得做任务,赵铁柱身上并没有太虚环钱,所以他进不去酒肆。但并不妨碍他的声音进去。</br> 双手一背,把头一扬,轻蔑地笑:“没见过世面是这样的!”</br> 酒肆里那一桌小年轻,果然炸了锅。</br> 那说话的少年骂骂咧咧地往外探:“哪来的狗叫?”</br> 赵铁柱哈哈一笑,作势要走:“推崇那几个阁员的人果然如此,啧,拥趸随正主,都是这样没素质。罢了,罢了,大爷懒得跟小儿辈计较!”</br> “你给我站住!”怒火烧到了脚底板,酒肆里的少年嗖地一下就冲出来。</br> 好个玉树临风少年郎!</br> 生得是面如冠玉,眸似点漆,俊面含煞,端的威风。</br> 怒指赵铁柱:“你把话说清楚!”</br> 旁边有人拉住他:“好学兄冷静,这人是鸿蒙三贱里的赵铁柱,贱中之贱,出了名的嘴巴脏脾气臭——咱不必理他。”</br> “什么鸿蒙三贱,有多了不得!”少年郎怒道:“竟然如此无礼,我今天就要治治他!”</br> 这小子越是生气,赵铁柱越是开心。鸿蒙空间里的乐趣不就在于此吗?</br> 他笑眯眯地看着少年郎:“小崽子,你叫什么名字?报太虚幻境里的名字就行,现实里的名字你估计也不敢报。”</br> “我现实里的名字估计你不敢听!”少年郎十分有气势:“小爷在这里的名字叫‘褚好学’,你且记好了!”</br> 这小子好像是哪个世家名门出来的,底气足,胆气壮,一看就不是表面咋呼的那种人。但铁柱哥又怕得谁来?天下有几个中山氏!</br> 赵铁柱笑眯眯道:“你本人不长这样吧?啧,太虚阁里那帮人喜欢弄虚作假弄点场面功夫,支持他们的人也这样,忒不实诚!”</br> ‘褚好学’俊脸一红,又恼道:“太虚幻境里谁长得跟本人一样?休要岔开话题,你给我说清楚,你刚说谁没见过世面?”</br> “说你呢。就说你。”赵铁柱笑嘻嘻道:“你个小屁娃子,走过多少路,见过几个人?就敢论天下英雄?还说什么只能是姜望?他算个屁呀。你岂见过真英雄!”</br> 他对姜望并没有恶感,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里挑衅。鸿蒙三剑客可不是什么小角色,能在鸿蒙空间里人人喊打,那都不是一两天的工夫,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名声!</br> ‘褚好学’气得手指都在抖:“你敢这么说我——说我最尊敬的姜阁老!你算个什么!姜阁老若在你面前,你敢放声屁吗?”</br> 赵铁柱哈哈一笑:“我赵铁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我会怕他?姓姜的看到我都要跟我见礼!这世界之大,藏龙卧虎,你眼界如此之窄,是压根没有见过真神啊。怎么的,不服气?”</br> 他竖起大拇指,往后一指:“论剑台上走一遭?”</br> 太虚幻境发展到现在,龙蛇混杂,那么多太虚行者里,脾气暴躁的、出口成脏的,岂止一个两个。为什么只有鸿蒙三剑客这么有名?</br> 因为他们不仅没素质,讨人厌,还真的很能打!</br> 这三个在鸿蒙空间里横行霸道,还真没怎么吃过亏。</br> ‘褚好学’毕竟年纪轻,受不得激,撸起袖子就准备上:“打就打!”</br> 旁边的太虚好友赶紧拉住他:“不要冲动,赵铁柱是神临境修士,你现在没法跟他打,上了论剑台也是被他羞辱。”</br> “哼哼。”赵铁柱双手抱胸,得意地道:“怕了就回家吧。小小年纪不学好,净学人吹牛!”</br> “以大欺小,以神临压腾龙,算什么本事?”‘褚好学’戟指着他:“你敢在这里等着么?我叫人来跟你打!”</br> 赵铁柱哈哈大笑:“又来小孩子叫家长这一套——尽管去吧,我赵铁柱怕过谁来?有本事你把姜望叫来!”</br> ‘褚好学’咬着牙便离开了鸿蒙空间。</br> 赵铁柱又笑了几声,便大摇大摆地走了。他才不等呢!</br> 还真不是怕了谁,只是现在走了,那小子回来找不着人,该更生气了。</br> 想到这些,他不免开心起来。</br> 太虚幻境真美妙啊!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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