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随流民们迁徙的这些天里,萧斡里喇学会了如何在夜里辨明方向,学会了如何生篝火,学会了在野地里睡觉怎样才能不被蛇咬到……这些,都是以前不曾学过的。</br> 这对兄妹哥哥叫姜琮,妹妹叫姜琳,小名琳儿。虽然由于父母的缘故,琳儿最初一直没给萧斡里喇好脸色。不过少年人终究是少年人,这几天对他好多了,还开始教他一些在野外的常识。</br> 夜晚的时候,李温常常会来和萧斡里喇聊天。虽然自己是自愿和这群百姓一起迁徙,但整天和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呆在一起。时间长了,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,不免有些无聊。而从第一面见到萧斡里喇起,他便知道,除开人生经验不谈,这名年轻人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,绝非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能比。所以特别爱和他聊天。</br> “他们没试过向地方官请求免去今年的租税么?”</br> 在谈到百姓们不得不迁徙的原因时,萧斡里喇奇怪的问道。</br> “地方官?这年头兵荒马乱的,地方官的权势哪有那些乡老们大?”</br> “那么,朝廷财力空乏,宋人又来趁火打劫,加之天灾不断,无力救济百姓,地方豪绅的权势过大。这当是造成流民大批迁徙的主要原因。”</br> 李温早已对他这种精准的,对政局的洞察力毫不奇怪了。</br> “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。但是,在太平年景,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么?”</br> “呃?怎么说?人人都会期望太平盛世吧?”</br> “王公子,虽然你见识远超过同龄人,但还是太天真了。”</br> 如果在以前,听到这样的评语,萧斡里喇肯定会勃然大怒。但这几天的经历让他性情沉稳了许多,所以静静地等着李温下面的话。</br> “其实不管是乱世也好,治世也好,手中没有刀剑之人,就会被那些拿着刀剑之人宰割。不过形式不同罢了。”</br> “这怎么可能!?”萧斡里喇忍不住争辩起来,“治世时有法典,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……”</br>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李温的笑声打断了萧斡里喇的话,“王公子,你真的相信持刀剑之人定出的律法是平等的么?”</br> 李温站起身来,将手中的树枝扔向火堆,蓬起的火焰将他黝黑的面庞映成紫红。</br> “千百年来,不论哪朝哪代。能在皇城中发号施令的只有那么几个人,这天下是他们一家之天下。不管这个王朝在初始时是多么的强大,操持着一切生杀大权的他们都会腐化和堕落。接着是乱世,野心家们乘势而起。打着救民于水火的旗号,去争夺那无上的权利,最后再次腐化。天下便在这治世乱世中往复循环着。百姓的苦难也从未结束过。”</br> 一口气说了这么过,李温削瘦的身体显然有些承受不住。他再次坐下来,轻轻地喘着气。</br> “难道没人想改变这样的定律?”萧斡里喇递给给李温一杯水,问道。</br> “数千年中怎会没有这样的英雄?”李温摇摇头,“但他们都失败了,因为最初的理想,被自己的野心或被周围人的野心吞噬,最后走回了老路。”</br> 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李温,萧斡里喇笑了起来:“没想到夫子不但学问高深,还如此关心这天下百姓疾苦呢!”</br> 李温愣了一下,也笑起来:“哈哈,不过有感而发罢了,那样的话还是以前一位朋友对在下说的。”</br> 然后两人故意避开这样的话题,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便各自睡去了。</br> 不过萧斡里喇却睡不着,他仰头看着星空。</br> “不管什么样的年代,受苦的总是百姓啊……”</br> 百姓,这个词对于他这个从小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来说不过是个名词。农夫,商人,工匠,一切没有官职的人都可以称为百姓。这是百姓在字面上的意思。只有这几天,和姜琮,和琳儿,和许许多多与他们同样贫穷的人在一起生活。从这些活生生,有血有肉,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中,他才真正体会了这个词代表的意义。</br> 不过明白了又能怎样?自己不过是个自大又怕死的世家子弟而已。只不过,还没蠢到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。</br> “但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做的。”</br> 是的,就算他再怎么无能,还是有能做到的事。比如,可以让这对兄妹过上好一点的生活。</br> 但是……</br> “马贼!马贼来啦!”</br> 前方的有人惊叫起来,队伍开始混乱,人们开始向后跑。这是一条狭长的道路,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。在后面不明所以的人与往回跑的人撞在一起,摔倒者无数。</br> 片刻后,萧斡里喇便看见那些野兽般凶残的人。他的脑子在瞬间一片空白,那个夜晚的血腥翻涌上来,将他的双脚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不能动弹。</br> “快跑,等死啊!”琳儿一拉萧斡里喇的手,幻象消失了,两人与姜琮开始拼命往相反的方向逃命。biqubao.com</br>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萧斡里喇甚至能听到长刀划过空气的声音。四周不断有人被砍倒,死者临终前的惨叫充斥着他的耳膜。他紧紧地抓着琳儿的手,脑中什么也没想,只是被恐惧驱动,拼命地跑着。</br> “哈哈哈哈……,跑啊跑啊,让我们杀个痛快!”马贼中一人脸上留着刀疤,他大笑着,手中的长刀不断地砍翻手无寸铁的百姓。</br> “不行,我们跑不过他们!”姜琮忽然停下脚步,“王公子,我妹妹以后就烦劳你照顾了!”</br> 没等两人明白怎么回事,姜琮挥舞着镰刀,回身向那马贼扑去。</br> “哥哥!”</br> “姜大哥!”</br> 两人惊叫道,萧斡里喇转身就要跟去,却被琳儿抓住。</br> “跑啊!笨蛋,想让我哥哥白死么?!”</br> 萧斡里喇一愣,然后拉着眼中分明满含泪水的少女继续逃命。</br> “姜大哥,我一定会保护琳儿,哪怕是用我的性命!”萧斡里喇在心里默默地发誓。</br> 光用跑的肯定跑不过马贼的马。所以萧斡里喇趁乱和琳儿找了一处巨石,躲在后面。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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