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九棠要去的,乃是她生母赵清寒的墓地。</br> 十年间,她从未去过,如今却是连她的葬身之地都不知道。</br> 但穆沧凛却知道,不到半个时辰,他便着人准备好了一切。</br> 马车上,云九棠一直郁郁寡欢。</br> 穆沧凛没有打扰,只是默默坐在一旁。</br> 马车很快出了城,一路往西而去,却是越走越偏远。</br> 看着路上那些杂草树木,云九棠终于开了口。</br> “穆沧凛……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真是个混蛋啊!”</br> “那不是你的错。”穆沧凛自然知道,她是在悔恨自己从未拜祭赵清寒。</br> 但其实细说起来,在如今这云九棠身上,完全找不到过去云九棠的半点影子。</br> 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!</br> 关于她的一切,穆沧凛也暗中派人调查过。</br> 但除了她性情大变这一点,却是完全没有寻出任何破绽。</br> 甚至连过去云九棠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,她也能清楚的知道。</br> 这便叫他不免怀疑,云九棠可能真的之前在安国侯府的时候,都是假装的。</br> 堂堂一个侯府嫡女,却不得不装出蠢钝蛮横的模样,可见她的生存环境,有多么的恶劣。</br> 因而,他理解她的苦衷,也劝慰道:“都是生活所迫,你娘也不会怪你。”</br> 闻言,云九棠眸色微动,终于收回了心神,抬眸看向了他。</br> “这些年,你去拜祭过她吗?”云九棠说着,又自嘲的笑了笑,“一定去过的吧!否则,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她的墓地所在。”</br> “岳母对本王有恩,本王自当照拂一二。”穆沧凛道,“棠棠且宽心,岳母的墓地,一直有人管理,也有人陪伴祭拜,她并不孤独。”</br> “谢谢你!”</br> “不是本王,是她的旧仆。”穆沧凛道,“或许,对于岳母那般爽朗大气的女子而言,不入祖坟,更合她的心意。”</br> “云家那种糟污之地,我娘才不会喜欢。”云九棠冷声道,“我只是恨我自己,这么多年以来,连一点祭拜我娘的念头都没有!甚至,还以她为耻,不想认她为母!偏偏认了林氏!</br> 甚至是,当初林氏要求把我娘的牌位移出祠堂,我还全力支持!</br> 我简直是狼心狗肺到了极点!”</br> 说着,她狠狠攥拳,一拳打到了车壁上。</br> “咚”的一声,她的手背出现了一块青紫痕迹。</br> 虽然,那些事都是原主所为。</br> 但此时此刻,云九棠好像不禁将自己带入了其中。</br> 回想着记忆里原主的种种,她真恨不得穿回去掐死她算了!</br> 那根本不是为了生存逼迫的委屈求全,而是真真切切的狼心狗肺!</br> 原主完全被林氏的捧杀给养废了,当真恨不得甩脱给赵氏的一切关系。</br> 甚至,同外祖家也断了联系,只因看不起,他们只是商人。</br> 如今,她承接了原主的身体和记忆,自然也不免为其愧疚悔恨。</br> 出神间,她的手被拉住了。</br> 穆沧凛叹了口气,取出药膏,给她轻轻涂抹了起来。</br> “你娘看到你平安长大,一定会很高兴。”</br> 闻言,顾九清不禁苦苦的扯了扯唇角。</br> 这些话,都是安慰人的假话罢了!</br> 人死都死了,哪能看到这些!</br> 而俗话说,人会死两次,一次是真正的肉体死亡,一次是遗忘。</br> 赵清寒身死不可控,但是遗忘,却是万万不该的!</br> 她这个女儿做的不到位,狼心狗肺,认贼做母,这点没得洗!</br> 真要有死后的世界,都无颜去面对赵清寒!</br> 一路无话,他们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偏远的庄子。</br> 要不是山林掩映之中,依稀能够看到一些青灰色的瓦片,她甚至都难以想象,这里会是所谓的庄子。</br> 赵清寒所在的墓地,偏远的超乎她的想象。</br> 接下来的路,马车便不好走了。</br> 他们下车徒步前行,走了约莫一刻钟,才终于走到了那庄子门前。</br> 与其说是庄子,倒不如说,只是几间旧房子。</br> 房子外面原本涂白的墙面,早已斑驳不堪了。</br> 房屋应当是修缮过的,虽然旧,倒还不算太破,可以住人。</br> 在夕阳的余晖中,这庄子显得很是荒凉。</br> 顾九清看着面前的庄子,脑海里,竟然依稀有些记忆。</br> “我……好像来过,很小的时候,和我娘一起。”云九棠喃喃道。</br> 只不过,那个时候,这庄子还很新。</br> 记忆里,依稀响起了赵清寒的话。</br> “娘很喜欢这个地方,等娘死后,要葬在这里。”赵清寒淡笑道,“棠棠喜欢这里吗?”</br> 那个时候,她大概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吧!biqubao.com</br> 赵清寒也不过二十出头,风华正茂的年纪,在这山清水秀之地,为何要谈及这个话题?</br> 那个时候,她并不懂得死是什么,只是听说娘要在此,她当即也欢快表示,她也要在这里,和娘在一起,永远不分开!</br> 后来,赵清寒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,温声道:“那可不行,娘的好棠棠,可是要好好活着,长命百岁呢!等那个时候,娘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,保佑你的!”</br> “娘去哪里,棠棠就去哪里!棠棠不要和娘分开!”小小的云九棠,尚不知死亡是什么,却已经害怕离别了。</br> 后来她哭了好久,赵清寒安慰了她好久。</br> 当年的记忆,于此时此刻,竟然无比清晰的冒了出来。</br> 从记忆里抽身,再去看面前这破旧的庄子,她心口顿时堵的发疼。</br> 想哭,却哭不出来。</br> 此时,穆沧凛已经去叩门了。</br> 里面响起了狗叫声,很快,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。</br> 门开了,里面走出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。</br> 确切的说,那可能是个中年人。</br> 他的皮肤并不是老人的状态,只是那眼神,饱含沧桑,又如一滩死水。</br> 只是在看到云九棠的瞬间,他那死灰般的眼神,瞬间亮了起来。</br> “小……小姐!”</br> 但很快,他便回过神来,眸中激动和温柔一闪而逝,取而代之的,是无尽的冰冷。</br> “想必这位就是云小姐了吧!我们穷山恶水,污浊之地,还是莫要脏了小姐的鞋底!”那男人说着,当即便要关门。</br> “陆叔!”穆沧凛叹道,“棠棠是来拜祭岳母的。”</br> 云九棠被他一通挖苦,只觉愧疚难当。</br> 这一番话,她曾经说过。</br> 那应该是有一年,临近赵清寒忌日的时候,她说过的一番话。</br> 当时,这位陆伯伯也在场。</br> 简直难以想象,当时的他,该是什么样的心情。</br> 这个陆伯伯,名唤作陆启,幼时赵清寒带她过来,陆启还带她去掏过鸟窝,捉过鱼,玩的十分畅快。</br> 当时赵清寒还说过,这是她在京中,唯一可以托付信任的人。</br> 叫她以后有事,可以来找他。</br> 小小年纪的云九棠,当时并不懂这些,但她很喜欢这个虽然长的凶,却待她亲切的伯伯。</br> 只是十年之间,他竟然变的如此苍老了!</br> 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,竟然变成了眼前这颓丧的模样。</br> 就像是一个人,忽然被抽空了精气神,整个人已经是没有目的的行尸走肉了。</br> 而他对她如此冷脸相向,自然也是当初她的态度,伤透了他的心。</br> 思及此,云九棠当即朝他见礼,“陆伯伯,对不起!当日我口出狂言,出言侮辱,实在是该死!</br> 今日九棠前来,不敢奢求陆伯伯原谅,只想诚心实意的感激,陆伯伯您这些年来,对我娘的守护和照料!”</br> 说着,她款款后退一步,对着他便郑重的跪了下去,随即磕了三个响头。</br> 这是替原主磕的,虽不能抵消陆启的恩情,却也表明了她的态度。</br> 她是诚心悔过了!</br> 陆启怔忪过后,随即冷声道:“不必了!我照看小姐的墓,乃是为了报答小姐知遇之恩,而不是为了你!你走吧!我不想看到你!小姐也不想!”</br> “陆伯伯,一切都是我的错!还请陆伯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,能够让我,去拜祭我娘!我想去我娘坟前,亲自向她忏悔!”云九棠一脸诚恳的望着他,却见陆启默默注视了她片刻,而后一转身,便关上了门。</br> 见状,云九棠并没有生气,这是她应得的。</br> 如她这种不孝的女儿,陆启作为长辈,没一扫帚把她给扫出去,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。</br> 云九棠暗叹了一口气,本以为这闭门羹吃定了的时候,门开了,却见赵启挎着一个篮子,重新出现在了门前。</br> 篮子里传来了香烛烧纸的气息,云九棠诧然抬头,就见陆启冷着脸道:“走吧!小姐已经等你十年了!”</br> 这句话出来,云九棠差点又要湿了眼眶。</br> 不过,好歹陆启愿意接受了她,她当即赶紧跟了上去。</br> 赵清寒的墓并不奢华,但是却被打理的很是整齐。</br> 墓前摆了贡品,旁边栽着柏树,还有一些木槿花。</br> 赵清寒生前,最喜欢这种花,府里也栽了一些,却在她死后,被林氏以太寒酸为由,叫人给挖掉扔了。</br> 如今再见,恍若隔世。</br> 来到赵清寒墓前,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,瞬间涌上了心头。</br> 云九棠喉头发堵,纵有千言万语,最终却也只能化作一句句无声的“对不起!”</br> 而就在她深深叩拜下去的时候,鼻端飘来的异香,却是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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