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年后——</br> 文湛起床对着镜子洗漱时，看到头上那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茬儿，抬手摸了摸，硬硬的，根根分明，像新长出来的胡茬。</br>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，扬声喊：“老婆，老婆！”</br> 穆晚晴正在外间照顾孩子，听到卧室里的呼喊声，还以为文湛怎么了，连忙快步赶来。</br> “怎么了？又哪里不舒服吗？”穆晚晴进了卧室，在卫生间找到他，急忙问道。</br> “没，我好得很。”他笑着否认，头一低，用手指着，“你看！我长头发了！”</br> 穆晚晴放下心来，没好气地道：“你别一大早就吓人好不好！你长头发不正常吗？我前两天就发现了，以为你看到了。”</br> 文湛说：“我又不像你们女人，一天照镜子八百回，我哪看到。”</br> “呵！我什么时候一天照镜子八百回了？”穆晚晴不满地反驳，心想每天累成狗，吃饭喝水都是见缝插针，她哪有空照镜子。</br> “你怕不是有什么爱漂亮的红颜知己，是你说的这样吧？”</br> 见她又乱吃飞醋，文湛笑了笑，握着她的手自我调侃：“我这几个月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，被你藏在深闺都没怎么见过人，还能有红颜知己？”</br> “没准儿，是梦里见呢。”穆晚晴听他埋怨，撇了一眼继续揶揄，“也许你就是怪我不让你出门，没机会结识新欢，成天对着我这张黄脸婆，审美疲劳了吧。”</br> “没有，绝对没有。你这张脸，我能看生生世世。”文湛吹捧起来，倾身欲吻她。</br> 穆晚晴抬手挡住他的唇，“行了，赶紧洗漱吧，我上午陪你去医院复查后，还得去公司一趟。今天俞乔过来，我们要开会。”</br> 文湛嘀咕：“她回来了，你不是应该轻松些吗？怎么还是这么忙。”</br> 半年前，俞乔将公司交给叶欢跟穆晚晴之后，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儿去追随男人了。</br> 然后，一刻不带停歇地在安市建立了分公司。</br> 经过半年的打拼，如今分公司业务也开展得如火如荼。</br> 俞乔差不多两三个月过来崇城一次，会会老友，聊聊工作，也算是达到了事业与家庭的平衡，日子虽忙碌，却也踏实幸福。</br> 穆晚晴叹息道：“也就忙这两天，而后我确实要休息下，跟俞乔说好了的，让她这次多呆几日。”</br> 文湛点点头，满意地道：“那还差不多。正好我身体也恢复不错，趁你空下来，我们把婚纱照拍了吧。”</br> 穆晚晴忽而皱眉，“婚纱照？折腾这玩意干嘛？有这时间，不如你带着孩子出去溜达几天，让我好好睡上三天三夜。”</br> 鬼知道她这大半年有多忙。</br> 昨天照镜子，眼角竟长出一条皱纹。</br> 她还不到三十岁，居然就长皱纹了！</br> 虽然她一向拼的是才华，不靠颜值，可女人嘛，终究还是爱美的。</br> 这么快就年老色衰，她接受不了。</br> 文湛轻哄：“我身体好了不少，得抓紧时间办婚礼，婚纱照当然必不可少。”</br> “你还要折腾婚礼？”穆晚晴更吃惊，而后连连摆手，“不要，婚礼太麻烦了，又累人，不感兴趣。”</br> “你——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趣了？一点女人味都没了，简直像个不解风情的大直男！”文先生忍不住控诉。</br> 关于婚纱照跟婚礼，他这段时间可没少琢磨。</br> 蒋丽娟已到弥留之际，如今就靠药物吊着命，他挺想在母亲百年之前，把这事办了。</br> 虽然以母亲的性格，可能并不在乎这种“圆满”，但他作为儿子，却想给母亲这份圆满。</br> 也想给被阴霾笼罩了这么久的文家，带来一丝热闹和喜气。</br> 穆晚晴一听他这危险发言，脸一沉，不高兴了。</br> “你刚才还说没厌烦我，转眼就嫌弃我既无趣又没女人味。白眼狼，我是为你着想好不好？你身体是好转些了，可终究与正常人有区别，万一累着后，病情又严重怎么办？”</br> 这大半年，她操了多少心，失眠了多少夜，只有她自己知道。</br> 文湛失笑，“没想到，还有你说我是白眼狼的一天。”</br> 过去，一直都是他觉得眼前这女人是白眼狼，怎么对她好，都无济于事。</br> “风水轮流转呗。”穆晚晴抬手，整理了下他的衣领。</br> 文湛叹息了声，“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，但我想的是……我妈撑不了多少时日了，就想着在她走之前，让她开心热闹下。”</br> 穆晚晴眉眼一沉，两人间打情骂俏的气氛顿时凝固不少。</br> “你确定，她很乐意看到我俩结婚大宴宾客的场景？”</br> “你这话什么意思？你难道还觉得我妈看不上你？”文湛皱眉问道，心想原来你心里还计较着过去那些事。</br> “也许不是看不上，但多少会觉得，这媳妇依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，这样昭告天下，难免会有人议论，她那个性子——”</br> 穆晚晴摇摇头。</br> 她觉得蒋丽娟心眼小，也许别人一议论，她心里就又嘀咕起来，后悔也没准儿。</br> “不会的，她都到这个时候了，还有什么想不开的。”文湛尽力说服妻子，想来是很期盼能快点办婚礼。</br> 穆晚晴也听出他的心意，稍稍一思忖，终究心软：“如果你确定，那就按你计划的办吧，我全力配合。”</br> 文湛感动不已，一把将她揽进怀里，“谢谢你，老婆。其实我知道，以我妈以前对你的态度，你现在怎么对她都无可厚非，但你还是愿意为了我选择宽容、原谅，真的谢谢。”</br> 穆晚晴说：“谁叫我爱屋及乌呢。”</br> 很早以前，俞乔就说过这话——看在心爱之人的份上。</br> 如今，也不全是为了心爱之人吧。</br> 她已经没了母亲，很快，文湛也要失去母亲，换位思考下，她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。</br> 生死面前，一切恩怨皆可抛开。</br> 去公司开完会后，穆晚晴当即表示要请假三天。</br> 俞乔一听担心地问：“怎么了？是不是文先生又不舒服了？”</br> “没有，上午去复查，一切情况都算稳定。是他非要拍婚纱照，想下个月办婚礼，时间紧迫，要赶紧忙起来了。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，我可能会经常请假，你要是有空，就回来勤快些，不然叶欢一个人要累死了。”</br> 叶欢一听，苦不堪言：“天啊，什么时候轮到我请假休息下……我这半年，都成工作机器了。”</br> “哎，当老板就是这么辛苦啊，不但要养自己养家人，还要养员工。”俞乔早已有所体会，如今已经能笑着调侃了。</br> ————</br> 订了拍婚纱照的日子，文湛又开始纠结了。</br> 穆晚晴还没开始研究婚纱呢，他却积极地研究起帽子和假发套。</br> “你至于吗？一个大男人也有容貌焦虑了？”穆晚晴洗完澡起来，看着床上摊开的画册，吐槽道。</br> 文湛看向她，“那难道我就以这副形象拍？”</br> “这副形象怎么了？挺帅的呀。”</br> 在她精心细致的喂养下，文湛术后恢复不错，身体也终于强壮了些，不再像之前瘦得脱相那般。</br> 瞧着他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，又恢复了往日神采，穆晚晴好多次夜里醒来，看着他英俊深邃如山峦般起伏的侧脸，依然会忍不住心动。</br> 两个人结为夫妻，要一日一日重复地相处几十载，共度一生，就需要这种一次一次不断地心动吧。</br> “你确定不是敷衍我？”文湛挑眉，转头看向她。</br> “不是，就这样，挺有特色的。重新开始，从头再来，也意味着你的人生得以重启。以后每当我们看到这婚纱照，就能想起曾经一起走过的煎熬，肯定也能更加珍惜往后的每一天。”</br> 穆晚晴很认真地安抚他。</br> 文湛拉着她的手腕，将她拽到床边箍进怀里，“难怪我爸老说，不愧是作家，你这安慰人都一套一套的，文采斐然。”</br> 穆晚晴笑了笑，“写书可没有这些煽情肉麻的话。”</br> 毕竟，她写的也不是小女生看的情情爱爱，花花世界。</br> “对了，我第三本书开始构思了，我打算把你生病以来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，写成书记录下来。也许会有和我们有相同经历的人，能从中得到启发，更加坚强些。”</br> 穆晚晴轻靠在他怀里，说起自己最近的规划。</br> “你这也太高产了，一本接一本，不带停歇的。”</br> “嗯，还好吧……毕竟这已经成了我的事业，就得认真对待。而且忙忙碌碌的习惯了，也不愿停下来，怕一停就懒惰，从此荒废了。”</br> “文太太真励志。”</br> 文湛宠溺地夸赞着，俊脸蹭着她脸侧。</br> 蹭着蹭着，薄唇寻到她柔软的唇瓣，缓缓啄了两口。</br> “好些时日了，今晚你难得早睡，做点别的，嗯？”</br> 卧室里安安静静，两个孩子早已经睡去了儿童房，夜里有月嫂照料着，不用他们操心。</br> 文湛清心寡欲大半年了，如今身体恢复大半，也有了琢磨夫妻情事的精力。</br> 可穆晚晴不敢。</br> 毕竟，他可是做的切胃手术，虽然只是切除部分，可身体也少了些东西，与正常人差别很大。</br> 夫妻那事，男人最是消耗体力，对腰力也很考验。</br> 他的刀口正好在腹部，这来来去去的，怎么能行？</br> “你想做什么？你是想再进医院吗？”穆晚晴原本由着他啄吻，知道他这大半年也不容易，想着给点福利算了，谁知他还想真刀实枪来一场，顿时横了一眼，没好气地骂道。</br> 文湛俊脸委屈，“我身体好了，没事的。”</br> “没事？那你下楼跑两圈，或者去泳池游个一千米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，我就相信你没事了。”</br> 毕竟，一场夫妻游戏下来，消耗的体力不亚于那些运动。</br> “这怎么能一样？我不能大动作，那不是还有你吗？你主动点就行了。”文湛不死心。</br> 没办法，谁叫他是男人呢。</br> 这是男人的生理构造决定的。</br> 清心寡欲了大半年，搁谁不想？</br> 换句话说，他现在能想那些，就说明身体恢复好了，机能是正常的。</br> “我主动？你胡说什么……”穆晚晴脸皮薄，红着耳朵从他怀里起身，拢了拢身上的睡衣，“我每天也累的很，没那体力。”</br> “晴晴，你——”</br> “你要是真的身体好了，找个时间去医院做检查吧，查查男性功能什么的，如果确定没问题，你就把那个手术做了，我们年底再要个孩子吧。”</br> 穆晚晴坐到梳妆台前，开始做睡前护肤，状似随意地跟他说道。</br> 文湛很早之前为了不让她意外怀孕，做了男性结扎手术。</br> 她咨询过，这种手术最好不要超过五年，否则再想生育，做复通手术成功的概率会大大降低。</br> “要孩子？”文湛吃惊。</br> “对啊，之前说好的，怎么？又要反悔？”</br> “这……你还觉得你每天不够忙？”文湛开始佩服起自己的女人了。</br> 她是从哪里来的精神头？</br> 事业家庭两手抓，还照顾生病的他，如今还想着生二胎。</br> 她都不累吗？</br> “忙不忙是我的事，生二胎是你之前答应我的，等拍完婚纱照，我们就去生殖科做个全面检查。”她回头，对男人妩媚一笑，“你平时跟我说什么，我可是有求必应，现在轮到你满足我一次了。”</br> “我可以满足你，多少次都行，但生孩子这事儿……”</br> 听他又开始调情，穆晚晴横了一眼，“这事没商量，除非是你的身体不允许。”</br> “你就非要——”</br> “行了，睡吧，我好困。明天拍照又是崩溃的一天，好好休息储存体力。”没等他说完，穆晚晴走到床边，掀开被子躺下。</br> 文湛在她身侧，嗅着她发间的香，再次忍不住心猿意马。</br> 实在是禁欲太久了……</br> “既然你要生孩子，今晚就当演练实习吧……”他邪魅地笑着，伸手拉开她腰间的睡衣带子，暧昧地吻下来。</br> “文湛，你——唔，你身体真不行，别胡闹！”</br> “男人，不能说不行。”</br> 她娇嗔地拍打着，可怎么都推不开，看样子某人是铁了心今晚要得逞。</br> 阔别这么久了，其实穆晚晴也有几分期待，放任他为所欲为时，悄声娇羞地提醒：“别勉强，如果身体不适就停下。”</br> “放心，知道的。”
三月，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，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，一片灰黑，透着沉重的压抑，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，墨浸了苍穹，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，彼此交融，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，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，在人间回荡。</br>，。血色的雨水，带着悲凉，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，有一座废墟的城池，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，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，万物枯败，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，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，仿佛破碎的秋叶，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，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，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，分不出彼此，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，一辆残缺的马车，深陷在泥泞中，满是哀落，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，挂在上面，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，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，似乎残留一些怨念，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，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，衣着残破，满是污垢，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，一动不动，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，袭遍全身，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，他眼睛也不眨一下，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，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，一只枯瘦的秃鹫，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，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，半点风吹草动，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，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，机会到来，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，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，，。，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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