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丽娟消瘦了很多,半靠在床上戴着帽子,显然也是为了遮挡已经剪光的头发。</br>  文江河在喂她喝汤。</br>  长期化疗放疗,她身体各器官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影响,再营养的东西吃下去也吸收不了多少。</br>  见儿子过来,蒋丽娟吃了一惊,忙皱眉斥道:“你不好好躺着,乱跑什么?”</br>  话落又看向推轮椅的穆晚晴,同样埋怨:“他刀口还没完全康复,你怎么由着他?”</br>  穆晚晴还没说话,文湛已经维护了,“我非要来,她管不住。”</br>  穆晚晴微微挑眉,不语。</br>  轮椅到了病床前,文湛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庞,心里越发难受:“妈,你怎么样了?要么……让爸再陪你去国外治疗吧。”</br>  先前那一趟国外折腾,多少还是有点用的。</br>  “治什么,我刚跟你爸商量,不想住院了,等明天化疗做完,我们就出院回家。”蒋丽娟淡淡一笑,说话也很平和轻缓了,不再像之前那么盛气凌人。</br>  文湛跟穆晚晴都吃了一惊,“明天出院回家?你现在这样子,怎么能回家?”</br>  穆晚晴知道跟蒋丽娟说不上话,看向文江河劝道:“爸,这事不能草率,现在正是治疗的关键期。”</br>  文江河转身放下汤碗,拿了毛巾帮梁丽娟擦嘴,擦手,叹息了声:“我跟医生详细谈过,其实现在治不治疗,意义都不大了。最后几个月,我们想过得轻松点。这治疗,你也陪着文湛这么久,知道有多痛苦难熬。”</br>  其实这些日子,也有人跟他们建议,再去尝试下中医疗法。</br>  但蒋丽娟有了上次的教训,对中医也有了阴影,纵然院方请了中医学界的权威,她也还是拒绝。</br>  “我们四慎重考虑后决定的,不想继续受罪了,剩下的时日,就轻松点过吧。能活多久,全看老天爷的心情。”</br>  蒋丽娟很平和地说完这话,一副将生死看淡的豁达模样。</br>  不过,她担心这样的心态会影响到儿子,连忙又强调:“不过阿湛,你不能这么想,你跟我一样,我这是无力回天了,只能躺平接受。你手术很成功,现在后期治疗也不错,你又那么年轻,还是要好好听医生的话。”</br>  文湛沉浸在悲痛中,没吱声,穆晚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他才回过神来,点点头说:“我知道,我会好好治疗的。”</br>  “行了,你回去躺着吧,我也要睡会儿了。”</br>  蒋丽娟说完,让丈夫取出背后垫着的枕头,缓缓睡下。</br>  穆晚晴推着轮椅,转身出去。</br>  等走到门口,身后突然又传来蒋丽娟的声音:“你们俩……什么时候复婚?”</br>  穆晚晴吃了一惊,回头看向她。</br>  万万没想到,她会主动提及这件事。</br>  “这……起码要等文湛身体恢复些,出院时吧?”她看向文湛,征求性地给了个回复。</br>  蒋丽娟摇摇头,“不用,让文磊跟那边打声招呼,请工作人员上门来办理。”</br>  穆晚晴眼眸瞪圆,看向文湛,无声询问——需要这么着急?</br>  文湛明白母亲的意思。</br>  她是怕万一哪天她醒不来,见不到这一刻了。</br>  “行,我等会儿给大哥打电话,这两天就安排。”</br>  “就明天。我看着你们复婚后,出院回去。”蒋丽娟一锤定音。</br>  离开病房后,穆晚晴低头看向文湛,“明天真的让工作人员登门,给我们办理结婚手续?”</br>  文湛叹息了声,心情沉甸甸地,提不起精神。</br>  沉默了好一会儿,他才略带着央求地道:“就明天吧,好不好?欠你的那些,等我身体恢复了,一一补偿。”</br>  “欠我的?”穆晚晴没明白。</br>  “结婚是多么复杂的事,哪能这么草率。等我身体恢复了,拍婚纱照,买婚戒,办婚礼——之前参加陈默的婚礼,你不是很向往吗?人家结婚怎么操办的,我们也怎么操办,甚至要比他们更隆重,更盛大。”</br>  穆晚晴笑了笑,无所谓地道:“我以为你欠我什么呢,原来是说这些。”</br>  “怎么,你不期待?”</br>  “以前期待过,但现在心愿很简单了,就想你健健康康的,多陪我几年,其余的,可有可无。”</br>  “我会陪你很多年,但该给你的,也要一样不少。”</br>  听他说得这么郑重,穆晚晴也不想泼冷水,深吸了口气满怀期待地道:“好啊!那我等着,你快快好起来。”</br>  回到病房,文湛给文磊打了通电话,说明这事。</br>  文磊在省府任职,各部门的领导全都熟悉,二话不说答应下来,很快安排好这事。</br>  第二天上午九点,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带着证件和钢印,来到医院。</br>  蒋丽娟的病房里,文江河夫妇做为见证,目睹儿子与儿媳重新结为夫妻。</br>  小文泽跟小文雅也穿戴一新,打扮得美美帅帅的,来见证爸爸妈妈重归于好的重要时刻。</br>  穆晚晴从没想到,人生会再次走进婚姻,更没想到,会在医院病房这个地方开启人生新的身份。</br>  两人填好了信息表,签字,拍照。</br>  工作人员办理好结婚证,重重一个钢印压下来,宣告他们再次成为夫妻。</br>  轮椅上,蒋丽娟总算放下心来。</br>  她拆散的姻缘,她再负责缝补起来。</br>  也算是,为她犯过的错稍稍赎些罪吧。</br>  手续办完了,文江河起身去送两名工作人员。</br>  穆晚晴呆坐着,盯着那本重新到手的结婚证,一时竟有些恍惚。</br>  “怎么了?突然一句话都不说……”文湛拿着结婚证,很高兴,扭头看她发着呆,不解地问。</br>  “难道是不想复婚,还有些后悔?”他挑眉,脸上的喜悦落下几分。</br>  穆晚晴摇摇头,微微一笑,“没……就是觉得太突然了,有些不敢相信。”</br>  “确实挺突然的。”文湛也这么觉得。</br>  转身,他看向旁边坐着的蒋丽娟,晃了晃手里的红本本:“复婚了,你这下放心了吧。”</br>  蒋丽娟笑着点点头,“放心了,你俩是我拆散的,我负责监督你们和好。”</br>  说话间,文江河送完工作人员回来了。</br>  蒋丽娟看向丈夫,“走吧,我们出院回家了。”</br>  文江河脸上也带着笑。</br>  儿子儿媳终于复婚,一家四口团圆美满,这是近几个月文家最好的喜讯了。</br>  “嗯,回家。”文江河附和着妻子,又不放心地看向儿子,“你还得在医院好好住着,等医生说可以出院才能回去。老婆我们可是帮你重新追回来了,这次你再守不住,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。”</br>  这话带着调侃,惹得穆晚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爸,您放心吧,有我看着他,一定让他好好治疗。”</br>  蒋丽娟原本没说话的,听到这里突然抬眸看向穆晚晴,不悦地问:“你叫文湛爸爸就是喊爸,怎么轮到我就不喊妈了?我跟文湛不是亲母子?”</br>  穆晚晴一愣,完全没想到蒋丽娟突然提起这个,顿时吱吱唔唔,眼神在几人间来回。</br>  “我……”她看向文湛,眼神透着求助,后者正要开口,蒋丽娟抢先打住,“我跟她说话,你别插嘴。放心,不会欺负你老婆的,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,还在生我的气?计较我过去对你的态度?”</br>  “不不,没有……”穆晚晴连忙摆手否认,“我没有计较,只是……你对我的一直……我以为,你不想到我喊你……妈。”</br>  蒋丽娟追问:“我什么时候说过?”</br>  穆晚晴继续磕磕巴巴的解释:“可你以前……就很不喜欢我那么喊你。”</br>  “你也说了那是以前,现在我对你还不够好吗?”</br>  “……”穆晚晴抿着唇,不知怎么接话了。</br>  心说,你现在对我只是不冷嘲热讽了,但也没个好脸色啊。</br>  文湛看着两个女人间的“战争”,又哀叹起当夹心饼干的无奈,还是开口圆场:“妈,晴晴心里早就原谅你了,是你自己态度不好,她才不敢改口的。”</br>  “哼,你心里眼里只有她,当然向着她说话了。”蒋丽娟不高兴,埋怨完又补充了句,“算了算了,娶了媳妇忘了娘,你又不是头一次了。只要你们过得开心幸福,我无所谓,不叫就不叫吧。”</br>  “……”穆晚晴无语,心想这怎么生病把脑子生坏了,一会儿开开心心的,一会儿又阴阳怪气。</br>  不过,穆晚晴看着手里的结婚证,想着跟文湛已经复婚,于情于理,确实应该改口了。</br>  稍稍一思量,她放下结婚证起身,走到桌前倒了杯水。</br>  其余几人都看着她,不明所以。</br>  她端了水杯转身,直直朝着蒋丽娟走去,心里斟酌着怎么开口。</br>  “妈,喝口水吧。”煽情的话她实在不会,等走到蒋丽娟身前,就这么简简单单表示了下。</br>  但这对于蒋丽娟来说,已经很意外了。</br>  文湛看着这一幕,嘴角微勾,心里也暗暗欢喜。</br>  “儿媳妇改口了,你怎么又不给反应?”见母亲惊住没动,文湛也故意阴阳怪气地提醒。</br>  蒋丽娟回过神来,看着穆晚晴终于奉茶改口,脸色总算缓和不少。</br>  但摆了那么久的高架子,突然要放下身段,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。</br>  她别扭着,清了清嗓子,才故作镇定地抬手,接过水杯。</br>  “今天匆忙,我可没准备红包。”她眼神闪烁,嘀咕了句。</br>  穆晚晴笑了笑,“没关系,我帮您记着,回头您再补上就行了。”</br>  “……”</br>  她这么回应,倒在蒋丽娟意料之外,惹得她又习惯性讽了句:“你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。”</br>  穆晚晴一点都不生气,坦坦荡荡地说:“没有人会不喜欢钱啊!钱能买到快乐,买到踏实,甚至买到命——您看,你们母子俩,不就是靠钱跟阎王爷打仗吗?”</br>  “……”蒋丽娟被怼得彻底没话说。</br>  文江河看好戏,忍不住笑着夸赞:“不愧是作家,文笔好,口才佳,以后文湛跟你吵架肯定吵不赢。”</br>  蒋丽娟横了丈夫一眼,“你这当爸的,怎么盼着儿子媳妇吵架!”</br>  文湛说:“放心吧,吵不起来的。”</br>  兜兜转转,吃尽苦头,甚至都差点豁出命去,现在又身患重病——如此历尽磨难才重新娶回来的心爱之人。</br>  宠都来不及,哪里舍得吵半句。</br>  “行了,你们出院回去吧,不用担心我,我会好好治病的。妈,你也放宽心,过去种种,全都不要再想了,余下每一天,你开心就好。”</br>  有生之年,文湛第一次对蒋丽娟说出这样煽情肉麻的话。</br>  蒋丽娟那个感动、激动、欣慰、满足,瞬间泪流满面。</br>  都怪她,想明白得太晚了。</br>  ————</br>  送蒋丽娟出院之后,回到病房,穆晚晴有些担心文湛。</br>  “蒋女士放弃治疗,你心里会不会有什么影响?”在病床边坐下,她握着文湛的手,担心问道。</br>  文湛听她称呼“蒋女士”,知道她是还不习惯改口,也未在意。</br>  “放心吧,我刚才跟我爸妈说的话,发自肺腑,不管这病多难治,我都会坚持到底。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,这条命就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命,而是全家人的命,我会担起责任的。”</br>  文湛知道她心里担忧什么,再次郑重承诺,给她一颗定心丸。</br>  穆晚晴听得感动,不由得叹息一声,在他床边趴着,枕着他的手臂。</br>  “文湛……我很心疼你,真的……”</br>  以前,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,从小就各种悲惨。</br>  现在才知,人生在世,都有各自的磨难要经历。</br>  你在羡慕着别人时,别人也在羡慕着你。</br>  文湛知道她是真的心疼,心下受用,同时也觉得愧疚,“文太太,我也心疼你,遇到我这样一个丈夫,都没给你几天幸福日子。”</br>  穆晚晴在他手边转过头来,娇嗔地笑了笑,又逼退眼底的泪:“胡说,我现在就很幸福啊。”</br>  “是吗?”</br>  “难道你不觉得幸福吗?”</br>  文湛想了想,连连点头:“幸福,有妻如此,别无所求,当然幸福。”</br>  “那不就得了。”</br>  两人相视一笑,眼底都感慨万千。</br>  手机响起,打断了含情脉脉的两人,穆晚晴拿出手机看了眼:“俞乔打来的,估计是工作上的事。”

    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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