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长安,风中已经带着一丝寒意。不过大明宫内梨园禁苑里的人,是感受不到的。</br> 烧木炭的地暖,会让这里四季如春,而且不必担忧排烟的问题。</br> 此时此刻,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在观看杨玉环新排练的“霓裳羽衣舞”。杨玉环精通音律,在这方面跟李隆基很有共同语言。她对基哥表示:霓裳羽衣曲现有的伴舞,还配不上这曲子,有很多地方需要精修。</br> 于是近期基哥每天都带着这位“太真修士”入大明宫,在梨园内排练歌舞。</br> 公孙大娘的徒弟跟着杨玉环一起伴舞,雷海青、李龟年等人伴奏,基哥在一旁作为“艺术指导”,这个配置阵容之豪华,大唐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。</br> 李隆基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杨玉环,喝了一口顺气锁阳茶,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,脸上的笑容有点绷不住,看上去略有些意味深长。</br>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刺激神经,让人欲罢不能的好事情。</br> “圣人,监察御史王鉷,从凉州那边送来的奏折,弹劾甘州刺史方重勇贪墨朝廷调拨的财帛。”</br> 高力士凑过来,在李隆基耳边小声说道。</br> “朕知道了。”</br>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,对高力士递过来的奏折看都不想看一下。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霓裳羽衣舞上面,确切的说是在杨玉环妙曼扭动的身姿上面,还顾不上其他。</br> “圣人,甘州铁矿的事情……”</br> 高力士又问道。</br> “罢了,晚上让二位宰相来兴庆宫议事吧。”</br> 李隆基终于转过身,叹了口气接过高力士递来的奏折,一目十行的看完,随即将其还给对方。</br> 李隆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,和高力士预料的一模一样。</br> “让王鉷回京述职。</br> 这个人啊,一点眼色都没有。回京以后,免了他的监察御史之职,让他去吏部等待选官吧。”</br> 李隆基颇有些失望的摆了摆手。</br> 这批新上任的中枢官员,都是些什么狗东西啊,连个十岁孩子的智商都不如。</br> 李隆基对王鉷失望透顶了。</br> 这厮嗷嗷叫的想立功,迫切的冲在第一线,连一些官场基本套路都没看出来。</br> 杨慎矜与王鉷父亲王晋是表兄弟,王鉷就是他举荐的。</br> 之前杨慎矜举荐王鉷的时候,说他有治理之才,家学渊源。李隆基稍加调查过后,便赏了个监察御史给王鉷,对其寄予厚望,让他去河西那边查一查账目。</br> 当然了,查账是次要的,揪住方重勇的小辫子才是主要的。</br> 结果这厮查到了啥?</br> 方重勇挪用公款,给身边一个河西土妞买医书,置办衣服,一共花了一百多贯。至于其他的问题,王鉷就没去查了,主要是河西地方势力盘根错节,一个初来乍到的监察御史也不好查。</br> 王鉷就是急于往上爬,急于立功,很多事情没往更深的地方去想!</br> 基哥虽然是想揪住方重勇的错处,最后再特赦,以展现其“皇恩浩荡”。</br> 但他不是要找这种侮辱智商的小辫子啊!</br> 这件事情传出去,谁都会说是他这个天子不能容人,故意栽赃,连个十岁孩童都不放过。</br> 王鉷居然连一份泼脏水的奏折都不会写,这个人太没用了,当狗都当不好,不值得培养。</br> 于是李隆基对杨慎矜的印象也恶了几分。只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,暂时也没有别的好人选,他也只能暂时忍耐,再对其观察一番了。</br> 反倒是方重勇这个孩童,很有觉悟嘛!</br> 知道甘州现在地位暴涨,朝廷各方势力都在争夺甘州的控制权,他这个刺史根本当不长。</br> 所以这才主动把小辫子交出来,便是希望能顺利且正当的退出甘州。</br> 李隆基心中忍不住对这位“神童”产生了几分欣赏之意。</br> 方重勇到了河西之后,就办了不少大事,参与攻取吐蕃新城的谋划,参与镇守白亭堡,谋划甘州冶炼与开矿等等。</br> 别的不说,就说这家伙刚刚来河西,就深入到边军士卒中给丘八们写家信,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。</br> 据说前前后后一共写了一千多封家书!</br> 基哥觉得,就算方重勇没有别的捞钱手段,光靠写家书赚钱,都能买不少东西了,犯得着去贪墨朝廷特意支援甘州的军资么?</br> 再说不过是身边一个女奴而已,犯得着贪墨朝廷的军资来讨其欢心么?</br> 种种不合理,让基哥不得不认真思考,方重勇这么做的深层次原因。</br> 因为在他印象里,那个孩童,貌似聪明过人!</br> 节度使之子如果想收钱,多的是狗腿子愿意供奉。而西域那边的胡商,以粟特人为首的群体,尤其喜欢干类似的事情。于情于理,方重勇想搞钱的话,都有更多更安全更隐蔽的渠道。</br> 至于王鉷奏折中说的“年幼好色,仿若禽兽”,就更是无稽之谈了!</br> 一个身子还未长开的河西土妞有什么意思?基哥在心中暗暗嘲讽王鉷没见过世面。</br> 这封奏折,就应该揪方重勇的一些不起眼,却又没有多少细节的错处。比如说懒政怠政,比如说言行无状,比如说言辞粗鄙,傲慢偏执之类的。</br> 反正随便揪出点莫须有的东西,朝廷的板子打方重勇屁股上,让他滚蛋就完事了!这才是监察御史的真正玩法啊。</br> 想到这里,基哥的兴致全被败坏了,起身对高力士点点头道:“回兴庆宫,让太真修士也一起随驾。”</br> ……</br> 李林甫等人来到勤政务本楼书房的时候,就看到李隆基正背对着门,目不转睛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。</br> 那是河西地区的局部图,非常详细,就连唐军的每一个驻地和据点,都标注得明明白白。</br> 其中大斗拔谷所在的大斗军,更是被人特意用朱笔标注了出来。</br> “甘州有铁矿的消息,都传出去了么?事情办得怎么样?”</br> 李隆基转过身来,对躬身行礼的张守珪询问道。</br> 他面色肃然,一身君王霸气,与下午在兴庆宫另一栋楼内,和杨玉环在床上颠鸾倒凤时的急色表情判若两人!</br> “回圣人,微臣已经派密谍到吐蕃境内散布消息了,相信吐蕃军高层已经知晓此事。只是吐蕃人会如何行动,还不太好说。微臣正在密切关注此事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。”</br> 张守珪十分谨慎的说道。</br> 至于详细的兵马调度,就没必要在这里讲了。反正李林甫在军务上也是个门外汉,这便是他这个左相唯一保有的优势所在。</br> 张守珪这个回答不出意料,李隆基微微点头,询问他旁边的李林甫道:“哥奴,牛仙客在凉州负责调度军资,他还有没有什么困难?”</br> “回圣人,上次牛尚书写了奏章,说河西辎重粮秣充足,以供军需无碍。</br> 他坐镇凉州调度,想来无碍。”</br> 李林甫叉手行礼道。</br> 想了想,他又补充道:“朔方军如今并无重要军务,可以调朔方军来河西。”</br> 听到这话,李隆基摆了摆手道:“在其位谋其事,这些哥奴就不必过问了,朕心里有数。”</br> 李林甫被怼了一句,悻悻退到一旁不说话了。李隆基似乎并不希望他这个大唐右相参与到具体军务的讨论当中。</br> “大批财帛辎重被调拨到甘州的事情,吐蕃人知道么?”</br> 李隆基又问。</br> “回圣人,这些必然瞒不过吐蕃人的眼线。我们在装运的时候,并没有保密。”</br> 张守珪躬身行礼道。</br> 这一次大唐与吐蕃人的大较量,可谓是一波三折,互有斩获。</br> 第一次交锋是吐蕃人联合后突厥汗国一部,打算攻克凉州,斩断西域跟大唐边境的联系。</br> 具体计划,是由后突厥汗国派兵攻白亭海,试探与吸引大批唐军河西边军主力,集中到河西走廊最东面,后续再持续用兵,形成对峙。</br> 吐蕃军再从河湟地区杀出,攻克唐军之前占领的吐蕃新城(唐军在此仅仅驻军一千人)后,再强攻大斗拔谷,切断河西走廊,从甘州方向,夹攻集中于凉州的唐军侧后。</br> 这个计划不能说不好,但却被一件大事给打断了。</br> 幽州节度使方有德带兵来到朔方军防区,河套以北的碛口,策动铁勒九姓起义,齐攻突厥牙帐!</br> 最近一段时间,北方草原乱成一锅粥,后突厥汗国正在对河西用兵,因为后方空虚,被方有德这一闷棍打得吐血,只能回师牙帐自保,撤走了河西以北的兵马。</br> 没有突厥人的配合,吐蕃这出戏唱不下去,所以只能悻悻取消攻打凉州的计划,悄悄将兵马转移到了陇南。</br> 这次交锋唐军胜了大势,却没有将胜势转化为胜果,后突厥汗国替吐蕃人挡了一刀。</br> 第二次交锋,则是唐军高层误判吐蕃人的战略进攻方向,依旧是刻舟求剑一般,以为吐蕃的目标还是河西。</br> 岂不知,吸取教训的吐蕃人,早就已经将精兵布置在陇南一线,并不打算跟唐军在河湟地区争雄。</br> 这次交锋,吐蕃人完全掌握住了战略主动,在陇南边境收买党项人过境,让他们坐山观虎斗。</br> 吐蕃军几路进军,分进合击,在陇南一路攻城略地,抢完一波就跑,自身损失微乎其微。</br> 在基哥的延迟指挥下,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带兵一路被吐蕃人牵着鼻子走。马匹牲畜累死了不少,却连一个吐蕃人的首级都没拿到。</br> 两次交锋,唐军与吐蕃军在大势上算是一胜一负,不过彼此间都没有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。</br> 所以这次基哥为了找回场子,便在河西给吐蕃人设下了一个不得不去钻的陷阱:甘州!</br> 甘州,乃是河西走廊为数不多的水源充沛之地。</br> 河西走廊除了凉州外,也只有甘州可以对外支援粮秣,而本身可以自给自足。</br> 现在这里发现了铁矿,又发现了可以开采石炭的地方,而且山丹县南面还有唐国最大的马场!</br> 占据了这里以后,就意味着吐蕃最起码可以获得稳定的粮食、马匹、铁料甚至是兵器。</br> 只要能占据甘州,并在这里站住脚跟的话,那么吐蕃军辐射的范围,可以进一步延伸到河西走廊各地,并且从侧翼威胁陇右节度使所在地鄯州(西宁以东地区)。</br> 吐蕃人刷陇南的副本刷一百次,收益也比不上对甘州用兵用一次。</br> 基哥很有信心,这次吐蕃人一定会来。</br> “对了,放出消息,就说甘州的金矿已经找到了,再让工部派一队人马去山丹县那边找找看,无论能不能找到,都要让吐蕃人认为甘州一定有金矿。”</br> 李隆基嘴角露出冷笑,眼中寒意闪现,对张守珪嘱咐道。</br> 之前在陇南,他被吐蕃人给打了耳光,现在一定要还回去!他要给吐蕃人一个大大的教训!</br> “谨遵圣人旨意。”</br> 张守珪很是顺从的说道。</br> 他没法拒绝基哥的命令,更何况,这个计划有其合理性,因为甘州正好在吐蕃人的兵锋之下,对方并不需要劳师远征。</br> 吐蕃人从前不动手,是因为没有动手的意义。出兵规模小了,打不过唐军;规模大了,从甘州捞到的收获与军费不成正比。</br> 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,甘州已经值得吐蕃人动手了。</br> “对了,如今甘州非同小可,还是让欧阳琟担任甘州刺史兼建康军使吧。</br> 至于方重勇嘛……”</br> 李隆基把话说了一半,居然卡住,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安排。</br> 他沉思片刻,然后对李林甫说道:</br> “哥奴,全忠当初是从敦煌千里而来入长安的。不如,就给方重勇安排一个舒服点的职位,让他回故乡看看吧。”</br> 李隆基忽然又想起来当年的青春岁月,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。</br> ……</br> “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……”</br> 方重勇骑在专门给他准备的坐骑,那匹小红马上。一边唱歌,一边甩动着手里的乌朵,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,现在比刚刚来河西的时候长高了一大截。</br> 小泥丸被乌朵甩出,准确的砸中了那只正在黑水岸边喝水的山羊!</br> 那只羊被泥弹砸中,好像根本没受伤,吓得瞬间撒腿就跑。</br> 不一会它就跑没影了,警觉性异常之高,看得方重勇目瞪口呆的。</br> “你确实可以的,我还想今天的晚饭吃羊肉呢。”</br> 方重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。买了一只羊,然后将其放走,最后模仿吐蕃人打猎,用乌朵射山羊。射了一早上,就打中了刚才那一次。</br> 难道是没有天赋么?</br> 方重勇心中疑惑,并不打算放弃练习。</br> 果然,骑在马上用乌朵打石弹的难度还是好大,然而吐蕃骑兵却几乎人人都可以做到,足以见得他们的技战术强大了。</br> 方重勇牵着马往回走,很快就看到刚才骑着马去追山羊的阿段回来了,挂在马背上的那只倒霉山羊,眼睛上还插着一支箭,死得不能再死了!</br> “你说你跑个什么劲,还不如被我用石弹打死呢。”</br> 方重勇对着那头山羊……的尸体吐槽了一句。</br> 走到张掖城门处的时候,他忽然看到方大福牵着马出来,正是来找他和阿段。</br> 方大福看到他们二人后,一脸焦急的对方重勇说道:“朝廷派人来了,现在正在府衙,郎君快回府衙接圣旨!”</br> 总算是来了啊!</br> 方重勇心中松了口气,对阿段说道:“总算可以回长安了。这甘州被吐蕃人盯着,我每天都睡不好觉。”</br> (本章完)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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