绫锦坊库房内,韦青一脸怒容看着郑叔清与方重勇,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biqubao.com</br> 他那英俊的面孔扭曲着,恨不得要张开大嘴吃人。紧紧握住的拳头,像要把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痛殴一顿出口气。</br> 然而韦青最终还是颓丧的叹息道:“去年在夔州,我对郑侍郎与方小郎君也是多有照拂,没有在圣人面前说你们二人的坏话。</br> 如今二位何苦恩将仇报,给我难堪呢?”</br> “韦将军客气了,听闻你回京后就领了个检校金吾卫将军的官位,那一趟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?”</br> 郑叔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,对方重勇使了个眼色。</br>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,还客气个啥啊!直接图穷匕见,把话说明白就行了。</br> 这件事办好了,大家都受益,办不好的话,那倒霉的可就不是一个两個了!</br> “是这样的韦将军,你认为,这库房里的锦缎如何?”</br> 方重勇指着身边货架上的唐锦问道,他希望得到“业内人士”的靠谱答案。</br> 听到这话,韦青也从暴怒中清醒了过来。</br> 其实他也知道,这件事的源头出在李隆基那边!而不是郑叔清他们故意找茬。</br> “以我的见识来说,这应该是我大唐一流的锦缎了,到哪里都能拿得出手。</br> 圣人如果见识到了它的华美,那么一定会喜欢。”</br> 韦青拿起一块布反复抚摸查看了一番,微微点头,言之凿凿的说道。</br> 他是在李隆基身边见过世面的人,当然眼光不俗,说出来的话有一定可信度。</br> 不过韦青的话也没说死,如果布料的“华美”没有展现给李隆基看,那也是白搭。</br> 方重勇和郑叔清二人对视了一眼,默默点头没有说话。</br> 韦青的看法很重要,那是因为作为梨园子弟,韦青这些人,某种程度上说,审美跟李隆基有些类似。</br> 物以类聚,审美观和李隆基差太远的人,显然在梨园是待不住的。</br> 韦青觉得可以,那唐锦就问题不大。</br>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,如何把这些锦缎的美,展现在李隆基面前。</br> “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?”</br> 韦青好奇问道,他内心的怒火已经消散。作为一个侍奉李隆基的特殊官僚,韦青显然不是一个揪住无聊问题不放的人。</br> 以前,也不是没有人找过韦青,甚至今日这样的情况都出现过。</br> 韦青毕竟是隶属于梨园的一个管理人员,平日里找他办事的人也不在少数。</br> 只要找他的人不进大明宫的梨园,那在手续上就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。</br> 比如说被邀请到十王宅去进行歌唱表演,参加为哪一位皇子皇孙庆生之类的活动,韦青被人叫出来都是很平常的事情。</br> 但今天的情况确实不一样,因为那个杨玉环,跟李隆基跳贴面艳舞,居然还可以自己编曲!</br> 这跟以前李隆基宠幸的女人,完全都不是一个类型的。</br> 在杨玉环出现以前,宠妃就是宠妃,艺妓就是艺妓。一个以色愉人,一个以艺动人。</br> 二者是两条平行线,不会相交。各自吃各自的饭,不算是什么恶性竞争。</br> 因为其中每一种,都只会满足李隆基一种兴趣需求。</br> 而杨玉环不一样,她可以全面满足李隆基的心理与生理需要,几乎没有弱点!</br> 杨玉环精通音律,能歌善舞,让李隆基在释放了身体的欲望之后,还能通过音乐调整情绪,得到心灵的满足。</br> 简单点说,就是杨玉环把李隆基给控住了。床上有招,床下也有招,技能切换没有冷却间隙,每一招都打在李隆基最薄弱的环节。</br> 搞得这位盛唐天子,最近对杨玉环那是一步都离不开。宠幸到根本不顾旁人眼光的地步!</br> 这种情况,不仅让李隆基后宫里的很多妃嫔不满,就连梨园的很多艺妓,私下里都对其颇有怨言。</br> 木秀于林,风必催之。杨玉环受宠之余,身后的风险亦是不可小觑。</br> 比如说韦青本人,比如说教授舞剑的公孙大娘。他们都认为杨玉环已经“越界”了。</br> 你要以色愉人没有问题,你要才艺动人也没有问题,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,你怎么能又卖艺又卖身呢?</br> 这不是砸人饭碗嘛!</br> “是这样的,梨园之中有没有善于跳舞的女子,用这些唐锦给她们制作跳舞用的服装。</br> 三日之后,圣人将在禁苑梨园举办大型宴席,到时候必有歌舞助兴。</br> 那些跳舞的舞女们可以因此走红,郑侍郎也可以拿这种唐锦交差。</br> 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</br> 居然是为了这个!</br> 韦青一愣,有些理解为什么郑叔清他们很着急了。</br> 他颇为感慨的叹息道:“小郎君可能还不明白宫里的规矩。</br> 舞蹈用的衣服,都是宫里的公产,并非艺妓私人所有。需要的时候才能使用。</br> 库房里你说的这些什么唐锦,既然是绫锦坊出产的,成为梨园的公产,那自然要圣人点头才行。</br> 当然了,如果是当做所谓的礼品,送给那些跳舞的艺妓,这也说得过去。但是这些做衣服用的唐锦,要拿什么去弥补亏空呢?</br> 少府监的账目也不是可以随意涂改的。”</br> 韦青很是认真的说道。</br> 如果唐锦当“公物”使用,那自然不需要郑叔清出钱,也不用对方承担风险。同样的道理,这批唐锦要出库,就需要李隆基的审批手续。等一套流程走完,花儿都谢了!</br> 韦青结合方重勇想办的事情来看,对方肯定是不想让李隆基提前知道这些事情。</br> 当然了,还有种办法。那就是采用私人出钱填补亏空,再来挪用货物的情况。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,算是少府监的“潜规则”之一。</br> 少府监下面的工匠作坊,无论是制作什么,其实都是在残酷剥削压榨劳工。</br> 这些人都是以“徭役”的形式在少府监旗下各种工坊里面干活,并非是所谓的“雇佣关系”。当然了,进了这里也不是白忙活,很多失去土地的农民,都是抱着学习“一技之长”进来的。</br> 既然劳动力“免费”,因此少府监也干过不少私活,甚至与民间的工坊签类似商业协议的东西,玩各种花招。</br> 总之,这些劳工是不可能让他们停下来的。</br> 如果郑叔清肯自己出钱,把给艺妓们做衣服的钱补上的话,这件事还是很容易在相应规则内操作的。</br> 也就是说,要办成这件事,郑叔清还得自己垫钱承担风险,要表演大获成功了,李隆基才会买账。</br> 要是效果不好,郑叔清就得自己填补亏空,不然一个挪用公款的罪名是跑不掉的。</br> “需要做几件衣服,你们随意便拿就是了。这件事就这么安排。”</br> 郑叔清咬牙说道。</br> 大丈夫不能五鼎食,也要五鼎烹。这时候不全力以赴,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手?</br> “你疯了!这些唐锦价值不菲,你不会以为一段锦就值一匹布吧?”</br> 方重勇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惊呼了一声,两人退到一边商量。</br> “赌一把大的,赢了为户部尚书铺路,输了倾家荡产!”</br> 郑叔清双目赤红,关键时刻喜欢梭哈的老毛病又犯了。</br> “唉,你这是……”</br> 方重勇无言以对,或许站在郑叔清的立场上说,他们这种不走进士路子的臣子,就必须图表现来保证自己官运亨通吧。</br> 而那些“正常”的科举制官僚们,也正在不断适应大唐官场,通过蝇营狗苟来改变朝堂上的游戏规则。</br> 到开元后期,士人出身的所谓“清流”,基本上已经把持了朝廷官员的正常升迁渠道。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权力绞杀与封锁。非清流人士上位,则会遭遇极大非议。</br> 比如牛仙客。</br> 文官的晋升,已经形成了一种“不可明说”的潜规则。什么样的人,在入仕后多久应该封什么样的官,哪些官位是虚职,哪些是肥缺,哪些又是被贬斥发配后才可能担任的职务,眼花缭乱的官员调度背包,这些“清流们”其实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。</br> 如今底层上来的小吏,已经逐渐边缘化,从而不得不一辈子在底层厮混。</br> 既然升不上去,那就开始放开胳膊搞钱吧,于是就导致吏治进一步败坏。</br> 在方重勇看来,无论是在排除异己方面出类拔萃的李林甫也好,张九龄背后温温吞吞的科举文官集团也好,其实本质都谈不上谁进步谁反动,都是在不遗余力拆盛唐的台子罢了。</br> 区别只是在于,有些是拆门板围墙,有些却是拆地基。有的是心急火燎的拆,有的是文火慢炖的拆。</br> “韦将军,如果啊,我是说如果将来杨玉环继续在音律舞蹈这方面发展的话,公孙大娘,应该会很不满吧。</br> 她可能就要了因此失业了。圣人看了杨玉环的舞蹈,只怕很难再看得上别人了。</br> 那么公孙大娘有没有兴趣,让她和她那些弟子们,穿上华丽的唐锦,再次剑气惊动四方,讨圣人的欢心呢?”</br> 方重勇单刀直入问道,并不回避如今众多梨园子弟们担心的东西。</br> “我带伱去见公孙大娘,就你一个人。”</br> 韦青沉声对方重勇说道,瞥了郑叔清一眼。</br> 方重勇说得不错,他也觉得,现在确实有必要杀一杀杨玉环的风头。</br> 当然,如果做不到,那让公孙大娘等人在李隆基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。</br> “那太好了!”</br> 方重勇紧紧握住韦青的双手激动说道。</br> 听闻公孙大娘也是个美人,而且腰细腿长善舞剑。穿上这唐锦制成的锦袍,定能发挥十二分的威力!</br> 方重勇心中自信满满!这会赢定了!</br> ……</br> 唐代的时候,“大娘”这个称呼,一般并不是指代后世经常出入广场舞活动的“大娘”,而是通常说家中长女。</br> 并且,还是常常是长女非常年轻的时候才这么称呼。嫁人以后就不这么叫了,只有到死的时候刻墓志,才会又称呼其“大娘”。</br> 所以姓氏+“大娘”组合的女人,不仅不应该年老,反而该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才对。</br> 当夕阳西下,将天边照耀成橘红色的时候,方重勇终于在长安城北面的禁苑,也就是从前城外的梨园,见到了正指导女徒弟们舞剑的公孙大娘。</br> 然后,心中的信仰碎了一地!</br> 这就是一位大娘,一位在后世词语里面,也要恭敬的称呼的“大娘”。</br> 略有些佝偻的背脊,因为生过孩子而变粗的腰围,因为操劳而爬上额头的皱纹。</br> 眼角的鱼尾纹亦是清晰可见。</br> 方重勇幻想中拿着佩剑挥舞如风云涌动,气质英武不凡又华服玉面,苗条飘逸还身轻如燕的公孙大娘。</br> 全都只是一个梦而已。</br> 岁月是把杀猪刀,见到谁都不留情面。</br> 如今的公孙大娘,额头爬满了皱纹,看起来格外显老,身材退化到方重勇前世常见的广场舞大妈水准,甚至就连曾经的秀发都花白了不少。</br>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,身上的气质不怒自威。</br>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地印记,带走了青春,却又留下了一些别人,甚至是她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。</br> 经验、智慧、心性,或者别的什么。</br> “小郎君见到奴,似乎很是失望呢。”</br> 公孙大娘轻笑说道,一眼就看出了方重勇几乎是写在脸上的情绪。</br> 从韦青之口,她已然得知对方来意。</br> “那些唐锦之服,让她们试试可以。奴已经老了,也舞剑舞不动了。哪怕穿上那些华服锦缎,也不过是出来丢人现眼而已。”</br> 公孙大娘叹息说道,如今的她,平日里喜欢粗布麻衣。</br> 既然已经老了,那么自然也不必把曾经舞剑时才会穿的华丽衣裳拿出来,当做过去战绩与荣光的可笑炫耀。</br> “李十二娘,你带她们几个去量身材准备做衣服。</br> 三日之后圣人的盛宴,不要丢我的脸。”</br> 公孙大娘淡然对自己那几个徒弟说道。转身就走,懒得跟方重勇计较什么了。</br> 看得出来,能歌善舞又精通音律的杨玉环,确实对公孙大娘冲击很大!或许碍于李隆基的面子与权威,公孙大娘不可能当着李隆基的面就说坏话。</br> 然而他们这些人背地里是什么心思,可就难说得很了。</br> “真的没问题么?”</br>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询问韦青道。</br> “我也不知道,只有圣人可以给出答案。”</br> 韦青摊开双手,无奈答道。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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