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师总营，军士家眷区。</br> 十六七岁，英姿勃发的陆北冥扎着马步，伸出去的双手握着一根三尺长的棍子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至下巴，随后坠落到了地上。</br> 院泥一点，潮湿又添咸涩。</br> “大儿，可以了，一个时辰了。”</br> 陆氏有些心疼，拿着破旧的芭蕉扇走了过去，想送风，又怕凉了，眼见孩子腿颤得厉害，手更是抖成筛子，开口劝道。</br> 陆北冥紧咬牙关：“娘不要过来，我爹能扎马步两个时辰，我也能！”</br> 陆氏眼神中闪过一丝悲痛，转而隐藏起来，平静地说：“你爹的本事那也是几十年熬出来的，你才熬几年，先休息吧，这天也快热起来了，去看看书，将那《孙子兵法》背过去。”</br> “我还能再坚持一会——”</br> 陆北冥牙齿开始磕碰，抬头看到门外有人，眯着眼看去，手中的棍子落在了地上，脸上的神情有些震惊，赶忙站起身抱拳：“见过黄都指挥同知。”</br> 陆氏看着黄元寿等人走了过来，不明所以，跟着行礼。</br> 黄元寿拍了拍陆北冥的肩膀，笑道：“壮实多了，明年通过考核，便是一名堂堂正正的水师军士了。”</br> 陆北冥咧嘴：“我一定会成为厉害的水师军士，还要成为水师将官！”</br> “哈哈——”</br> 黄元寿笑着，侧身看向梅鸿：“这小子有志气啊，应该让定远侯好好看看。”</br> 梅鸿看着陆北冥的眼神充满赞赏：“水师后辈也是有人才的，确实应该让定远侯看看，若是能进入格物学院进修，这孩子未来可期。”</br> 陆氏想要去倒杯水，却被黄元寿拦住了：“嫂子，不用客气了，我们来就只有一件事，定远侯自金陵发来了消息，说土豆即将成熟，不日便要收获，远航水师将士都要去看看。”</br> 陆氏脸上的笑意有些牵强：“那是好事啊。”</br> 陆北冥有些失落。</br> 远航水师将士要去金陵，可父亲陆贤牺牲了，而自己还不到加入水师的年纪。</br> 不过！</br> 父亲是为了土豆、番薯而牺牲的，听说那产量很是吓人，丰收之后，父亲在天之灵也一定欣慰吧。</br> 想到这里，陆北冥也高兴起来，拜托道：“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一个土豆回来，就一个，我摆在爹的灵位前，告诉他丰收的消息。”</br> 黄元寿与梅鸿对视了一眼，哈哈大笑起来。</br> 这小子倒是孝顺。</br> 梅鸿啧啧两声，言道：“陆游曾言，王师北定中原日，家祭无忘告乃翁。今日这孩子倒是成了，土豆丰收金陵日，家祭无忘告乃翁。不过啊，你想要土豆，这事不应该给我们说，应该去和定远侯说，去和陛下说。”</br> “啊？”</br> 陆北冥疑惑地看着黄元寿、梅鸿等人，又看向母亲。</br> 陆氏反应过来，惊喜地问：“是不是可以让大儿去金陵？”</br> 陆北冥眼睛变得很是明亮，一脸期待。</br> 黄元寿摇头。</br> 陆北冥顿时泄气。</br> 梅鸿推了一把黄元寿：“别总是吓孩子，陆北冥，收拾收拾东西吧，一家人全都去金陵，一个都不准少。”</br> “啊，全都去？”</br> 陆北冥难以置信。</br> 陆氏更是紧张起来：“我一个妇人家就不去了吧，让孩子去就行了，跟着你们我放心。”</br> 黄元寿不答应，对陆氏、陆北冥道：“定远侯请旨，特意说了，你的丈夫，他的父亲，为国捐躯是大英雄。现在土豆要开挖了，大英雄无法赶来，你们必须到场，代替他领了这份荣耀。”</br> “一个都不能少，全家人的荣耀，全家人去领。放心吧，走船很快便会抵达金陵，这段路没什么大的风浪，晕不了人。今日收拾好，明日一早便出发，就这样。”</br> 不容拒绝，不容多问。</br> 黄元寿转身带人离开，去告诉其他有军士阵亡的家眷。</br> 太仓州沸腾了。</br> 高令时登上宝船，扯着脖子喊：“淡水补充五百桶，粮食五百袋，煤炭五万斤。张满你他娘的给我下来，还没出航呢，爬上去瞭望什么去？”</br> 张满俯看了一眼高令时，站在瞭望塔上张开双臂，冲着苍穹喊道：“兄弟们，我们要去挖土豆了，跟着我们回家喽！”</br> 高令时嘴角动了动，低声说了句：“英灵不都是金陵，还用你喊……”</br>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，大家过得可并不安稳，即便是睡梦里，也总能梦到土豆，都眼巴巴地盼着。</br> 为的就是这一天到来！</br> 只有土豆的产量被证实了，明晃晃地摆在世人面前，水师的功劳才好评判，朝廷也好论功行赏。</br> 封赏的时候就要到了。</br> 怎能不激动？</br> “兄弟们，准备周全了！”</br> 段施敏的嗓音扫过水面。</br> 翌日一早，汤和、黄元寿亲自迎接水师家眷老弱妇孺与孩子登船，这一幕让许多远航水师将士的家眷羡慕不已，毕竟自家没机会去金陵……</br> 可一想到他们家阵亡了人，又有些酸楚。</br> 家人领的军功与荣耀，若是可以换，想来他们也愿意让男人亲自去领吧。</br> 这就是命！</br> 只是他们的命，比任何时候都好，从来没有听闻过的好。</br> 汤和甩袖，沉声下令：“出航，金陵！”</br> 汽笛声响起。</br> 十二艘宝船浩浩荡荡而去，留守太仓的将士羡慕不已，却也羡慕不来。</br> 陆北冥站在甲板上，兴奋地走来走去，看到一个熟人便跑了过去：“吴鲲，你看看这就是蒸汽机，底下有机舱，我问过了，只要我们能进入格物学院进修，就可以进去看看里面的大家伙。”</br> 吴鲲比陆北冥大三岁，已经成年了，自从父亲吴节阵亡之后便进入了水师，这两月的训练相当刻苦，看向陆北冥，呵呵一笑：“我已经看过里面的大家伙了。”</br> “啊，快告诉我，是什么样子的，是不是乌龟的样子？”</br> “那倒不是，但我可以告诉你，里面有好多好多的牙齿。”</br> “牙齿，是什么海兽的牙齿吗？”</br> “你啊，不要总听那些人胡说的海怪故事，来，我给你讲一讲，里面的牙齿是齿轮，知道什么是齿轮吗？就是带牙齿的轮子……”</br> 陆北冥仰着头。</br> 这个家伙是不是在说人话，轮子怎么可能有牙齿，这故事还不如海兽的故事精彩……
三月，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，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，一片灰黑，透着沉重的压抑，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，墨浸了苍穹，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，彼此交融，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，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，在人间回荡。</br>，。血色的雨水，带着悲凉，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，有一座废墟的城池，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，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，万物枯败，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，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，仿佛破碎的秋叶，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，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，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，分不出彼此，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，一辆残缺的马车，深陷在泥泞中，满是哀落，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，挂在上面，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，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，似乎残留一些怨念，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，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，衣着残破，满是污垢，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，一动不动，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，袭遍全身，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，他眼睛也不眨一下，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，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，一只枯瘦的秃鹫，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，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，半点风吹草动，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，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，机会到来，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，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，，。，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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