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逃往草原的过程中,俺答汗反复思考,这一仗其实本来不应该输的。</br> 自己的兵力占绝对优势,若是一开始就打野战,不攻城,即使对方有一千条新式火枪,自己也是绝不会输的。</br> 是萧风这个混蛋,先用不卖粮扰乱了自己的心态,又扬言要趁着蒙古和女真人去辽西道外打仗时的空虚偷家,成功激怒了自己。</br> 自己太想杀了萧风了,所以才猛烈攻城,先损耗了大量的士兵和士气。后面又中了李成梁的埋伏。</br> 当然还有个重大的问题,就是蒙古人和女真人临时组成的联军,指挥起来不够顺畅,如果这一万五千人都是自己的,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!</br> 王杲没跑出来,不是被抓了就是死了,追随他的女真骑兵也四散而逃了。俺答汗身边现在只剩下一千多蒙古骑兵跟着他。</br> 不管是援助辽西道也好,还是回头打明军报仇也好,这点兵力都远远不够。俺答汗决定先回自己的地盘,召集各部族,组成大军,再说别的。</br> 王杲被俘了,他被带到萧风面前,倔强地瞪着萧风,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。</br> 萧风笑了笑:“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杀了你?”</br> 王杲哼了一声,表示不屑。</br> 萧风笑道:“放心吧,我不但会放了你,还要让你当官。”</br> 王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吗?</br> “萧大人要杀就杀,要放就放,何必戏耍在下呢。”</br> 萧风微笑道:“我不是戏耍你,我是真的要让你当官。你原来的建州总指挥使虽然大,但名不正言不顺。</br> 以后你虽然只是一个农耕区的区长,但这官却是朝廷封的,有官凭文书的,也能管两千人呢。”</br> 王杲大怒:“你这是侮辱我!你就不怕我再起兵造反吗?”</br> 萧风摇摇头:“我不怕。我告诉你,你别嫌这个官小。以后关外的官府建制中,除了三道总兵和知府之外,这就是最大的官了。”</br> 王杲一愣:“什么意思?朝廷要在关外设知府?之前一直都是总兵府代管地方的?”</br> 萧风点点头:“没错,不但会设知府,还会建学宫。关里有的,关外都会有。不同的是,府下不再设县,而是设农耕区。</br> 每个农耕区两千人左右,区长直接对知府汇报。农耕区实行屯田制,全民皆兵。女真人和汉人混居杂处,通婚联姻。”</br> 王杲沉默许久:“你这种做法,是担心女真人再次统一,就像蒙古草原上一样,对吗?”</br> 萧风点点头:“不错,总会有你这样的强人,甚至比你更强的人,靠着十几副盔甲就能统一一个民族,统一一个区域。</br> 然后,就会萌生更大的野心,问出那句‘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’,说出那句‘皇帝轮流做,明年到我家。’</br> 只有阻止这种兼并和统一,保持分散,才更安全。至于混居杂处,是一个道理,聚则乱,散则安。</br> 不止关外如此,将来的草原上,也会变成这样。谁敢去攻打兼并别人的土地部族,朝廷就会先灭了谁!”</br> 王杲深吸一口气,犹豫片刻,终于还是下了决心。他直直的看着萧风。</br> “萧大人,今日我早已不在乎生死,我就想问你一句话,你敢对着天地,摸着良心回答我吗?”</br> 萧风点点头:“你说,我犯不上骗你。”</br> “萧大人,凭什么这天下只能是汉人来坐?凭什么其他人就坐不得?</br> 汉人把别人都称为蛮夷,自认正统。难道汉人坐天下,就是天命所归?其他民族坐天下,就是大逆不道?”</br> 萧风淡然一笑:“这是谁跟你这么说?天底下便宜事没有那么多。你怎么不想想,汉人为什么称别人是蛮夷呢?”</br> 王杲愤然道:“还能有什么原因?先入为主,就心安理得地把天下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,看不起别人!”</br> 萧风笑道:“先入为主确实是有的,但看不起别人却未必。汉人自己也分南北。南方人觉得北方人粗野,北方人觉得南方人柔弱。</br> 所以并不存在汉人看不起其他民族,而是不同区域之人,不同习俗之人,互相都看不惯罢了。”</br> 王杲大声道:“汉人之间互相看不惯,可也没骂对方是蛮夷,偏偏只骂汉族之外的人!”</br> 萧风笑道:“汉族之外的民族张口闭口的骂汉人是汉狗,难道就是看得起汉人了吗?”</br> 王杲愣了一下,这倒是事实,蛮夷们从来没有老老实实地骂不还口,严格来说,汉狗听起来,可比蛮夷更脏。</br> “可自汉朝开始,你们汉人就一直抢夺其他民族的地盘!这难道不该骂吗?”</br> 萧风淡淡道说:“那你说自汉朝以来,哪一次汉人与其他民族的战争,是汉人为了抢夺地盘而主动挑起来的?</br> 战争的起源往往是边界的摩擦,不容易判定谁先动手。但汉人自古以农耕为主,又讲究师出有名,在战争方面主动性并不强。</br> 即如今日之战,我好好地呆在总兵府里,你们两家联合来打我,究竟是你们好战,还是我好战呢?”</br> 王杲咬牙道:“我们打你,是因为你暗示要趁我们兵力空虚时攻打我们的老家!”</br> 萧风困惑道:“我什么时候说要攻打你们了?我好心提醒你们注意老家的兵力空虚,反而成了罪状?</br> 这难道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?你们仅凭误解别人的一句话,就悍然发动战争,还好意思说我?”</br> 王杲想了想:“就算你没明说要攻打我们。可你不肯卖粮食给我们,根本就是要用这种手段饿死我们,挑起我们的内乱!”</br> 萧风冷笑道:“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!因为大明不肯卖粮,你们就要攻打大明。</br> 你们没有粮食,会饿死人,会发生内乱,威胁你们的统治,所以大明就理所应当地必须卖粮给你们!</br> 凭什么?既然你们从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大明子民,凭什么大明必须满足你们的需要?”</br> 王杲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,但仍然争辩道:“可你们明明有多余的粮食……”</br> 萧风冷冷的说:“我们有多余的粮食,你们需要粮食,我们就必须得卖,我们不卖,你们就要抢,对吗?”</br> 王杲不说话了,的确,长久以来,这就是游牧民族的思维方式。</br> 凭心而乱,游牧民族也并不是嗜血好杀,他们也不是一天不打仗就浑身痒痒。</br> 但他们需要的很多东西,在当时都是自己不能生产,或产量极低的。像谷物、茶叶、瓦罐、铁锅、纺织品,这些都是刚需。</br> 所以他们要买,要换。但中原地区历来对游牧民族的警惕性,让这种交易始终不顺畅,双方都觉得对方不讲理,最后就会爆发战争。</br> 王杲忽然灵光一闪,争辩道:“你们汉人一开始就生在中原,占据了中原最好的土地,所以你们才能有那么多东西。</br> 而我们生于草原,长于旷野,我们没机会发展出你们那么多东西!你们就不该得了便宜还说嘴!”</br> 萧风冷冷的说:“这种想法,还真是很多人都有啊。你知不知道,你脚下的这片所谓旷野,也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福地呢?”</br> 王杲哼了一声:“关东之地,遍地山林野草,苦寒之地也,比之中原远远不如,何谈福地?”</br> 萧风叹了口气:“有一个民族,他们生在一个岛上。他们的岛很小,还没有关东之地的一半大。</br> 而且这个岛上山多地少,也不适合放牧。在中原和关外几十年遇到一次的大地动,在那个岛上一年就有好几次。</br> 一旦发作,浓烟遍地,房倒屋塌,风狂雨骤,海啸山崩。你说,这样的地方,比之关外如何?”</br> 王杲愣了愣:“那自然是远远不如!”</br> “所以,他们就想,大家都是人,凭什么我们就出生在这个破岛上?你们女真人就可以生活在辽阔安稳的关东大地上?</br> 于是他们就来打你们,抢你们的地,还觉得天经地义。你觉得这是合理的吗?”</br> 王杲咬牙道:“谁敢来抢我们的家,我们就打,女真人从来不怕打仗!”</br> 萧风淡淡的问:“可人家的环境那么差,你这得了便宜的,怎么也不大度一点呢?”</br> 王杲知道萧风是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,他想了又想,知道汉人天生占便宜这个道理,是有点说不通了。</br> 王杲惨笑道:“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,有高矮胖瘦,高低贵贱。</br> 看来民族天生也是不平等的,有的生在好地方,有的生在坏地方。</br> 可生在好地方的觉得天经地义,生在坏地方的怎么办?就认命了吗?</br> 肯定不会吧,到最后,还不就是个打,胜者为王吗?”</br> 萧风点点头:“在这天地之间的很多地方,的确都是如此的。只有靠战争才能最后解决这个问题。</br> 胜利者将失败者变成奴隶,甚至灭绝,自己占据更好的地方,直到另一伙更强悍的人到来,打败他们。</br> 然后曾经的胜利者变成了奴隶,甚至灭绝,好地方被占,不断地轮回。”</br> 王杲深吸一口气:“所以如今我打输了,我认了。你是要把我变成奴隶,还是灭绝了我?”</br> 萧风摇摇头:“我前面说过了,我不会杀你,也不会把你当奴隶。我会放了你,如果你愿意,还可以当个区长。”</br> 王杲诧异的看着萧风:“你刚才说的那些道理,不是为了告诉我,我和女真人的结果吗?要么当奴隶,要么灭绝?”</br> 萧风微笑看着王杲:“我说在这天地之间的很多地方,都只有那样两种结局。可唯独在中国,却有第三种结局。”</br> 王杲不解的看着萧风,萧风平静的看着他:“你可知道,为何历史上有很多少数民族击败过汉族,占据了中原,但最终都没能长久地待下去?”</br> 王杲现在能感觉到,萧风不是在戏弄自己,而是在认真的和自己讲道理,他的回答也认真了许多。</br> “我觉得,应该是汉人太多的缘故!”</br> 萧风摇摇头:“五胡乱华的时候,汉人被大批屠杀,人口总数只剩四五百万,与其他民族相比,谈不上有多大的优势了。</br> 但最后,汉人还是重新回到了中原主人的位置上。这能说只是汉人太多的缘故吗?”</br> 王杲又想了想:“那就是那些成立政权的少数民族之间争斗不休,互相残杀,而汉人是同一民族,更团结!”</br> 萧风摇摇头:“蒙古人依靠快马长刀,征服了大片的土地。他们的政权并不是几个民族组成的,而是统一的蒙古人,为何也失败了呢?”</br> 王杲苦恼地想了半天:“那就是汉人聪明,武器更先进,兵法也更精通!”</br> 萧风苦笑道:“今天我拿着火枪打败了你和俺答汗,你才说出这种话来吧。</br> 汉人并不是个以打仗见长的民族,战力方面,大部分时间和其他民族,半斤八两罢了。”</br> 王杲不服气地看着萧风:“这也不对,那也不对,那你说,怎么回事?</br> 别跟我说什么天命所归,我就不信老天就是汉人的老天!”</br> 萧风笑道:“这和老天没什么关系。汉人之所以能长久地占据着中原,其实就是因为他用第三种结局,解决了你所说的民族不平等的问题。</br> 任何地方,任何国家,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,才能长治久安,才能立于不败之地!”</br> 王杲连连摇头:“这个问题怎么解决?汉人生在中原,蒙古人生在草原,女真人生在白山黑水。</br> 你说的那个什么民族,生在那个地狱一样的破岛上,如果这些人都想在中原生活,你怎么解决?”</br> 萧风淡淡的说:“汉人从来没有不让哪个民族在中原生活。</br> 你看现在的中原,你所见到的汉人,本身就是许多个民族组成的。只是不管他们之前叫什么,现在,他们都叫汉人。</br> 就像蒙古人一样,他们其实也是很多民族组成的,现在都叫蒙古人。</br> 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,少数民族掌权的时候,他们从没想过把汉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,而是把汉人当成低一等的人。</br> 而当汉人掌权的时候,他们有意无意做的事儿,就是把其他民族,都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。”</br> 王杲一愣:“这……我读书少,你不要骗我。你有何凭据吗?”</br> 萧风笑了笑:“五胡乱华时,他们把汉人叫两脚羊,杀人如杀牛羊。</br> 女真人建立金朝的时候,他们把女真人以外的人都称为‘诸色人’,女真人杀‘诸色人’无死罪。</br> 蒙古人建立了元朝,把人民分为四等,依旧是蒙古人作为统治民族,对其他民族享有大量特权。</br> 唯一对汉人还算友好的,就是契丹人建立的辽国,在他们国内,至少在律法上,汉人和契丹人相对平等。</br> 可你再看看汉人建立的王朝,可有哪个朝代的律法中,专门针对汉人做出过特权,而将其国内的其他民族视为下等人、奴隶甚至牲畜的吗?”</br> 王杲冥思苦想了一阵,闷闷地说:“我读书少,或许有,或许没有。”</br> 萧风正色道:“如果说这片土地上,汉人出现得早一些,就像是这片土地的长子。他们选择了最适合生活的地方盖了房子。</br> 后面出现了新的民族,是这片土地的第二个、第三个儿子。这些儿子出生的地方没有那么好,他们也想要来长子的地方生活。</br> 长子从来没有不同意过。他只是希望这些兄弟们,能遵守自己已经建立的文化和规矩,这过分吗?</br> 可那些兄弟们是怎么做的?他们觉得长子迂腐,觉得长子软弱,于是他们一个又一个的,轮番来抢这块地方。</br> 他们不想要好好地生活在一起,他们想要自己当家做主,希望用自己的规矩取代长子的规矩。</br> 而他们的规矩,就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是最高贵的,其他兄弟都是下等人,都是奴隶,都是牲畜!”</br> 王杲不说话了,他知道萧风说的,虽然未必绝对正确,但绝大部分情况下,确实是这样的。</br> 他知道在中原,有很多过去的契丹人、党项人、匈奴人,现在都变成了汉人。</br> 虽然他们的长相中还带着与原来汉人的不同,但他们自认是汉人,别人也都把他们当做汉人,毫无区别。</br> 即使是苗人、蒙古人、女真人,这些还在和汉人争执不休的民族,也都有很多人在中原地区生活。</br> 汉人从没有因为他们的民族身份而歧视他们,如果有歧视,一定也是因为其他原因。</br> 例如官员们讨厌海瑞,也绝不是因为他是回民,单纯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太拉仇恨了。</br> “所以,汉人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是什么民族而看不起他,汉人看不起一个人,只会是因为这个人的品行。</br> 汉人也从不会看不起一个民族,如果汉人看不起这个民族,只会是因为这个民族干出来的事儿!</br> 如果一个民族不讲理,只讲弱肉强食,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?</br> 如果一个民族不创造文明,只毁灭文明,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?</br> 如果一个民族流落异地,被原住民救活,慷慨的分享给他们食物和土地。他们却把原住民屠杀殆尽,把剩下的幸存者圈养在隔离区中,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?</br> 如果一个民族占领了其他民族的土地,一次屠杀几十万平民,把杀人当成比赛,把无耻当成光荣,把其他民族当成牲畜,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?”</br> 王杲呆呆的看着萧风,无话可说。他知道,今天他彻底被打败了,无论是战场上,还是精神上。</br> 甚至他一直以来最骄傲的理想,杀进关内,入主中原,也忽然从一个占据道德制高点的理想,变成了一个野心家的理想,失去了很多光彩。</br>m.biqubao.com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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