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幕府的视角里,绪方逸势是十恶不赦的狂徒。</br> 可若站在民众的视角里,他不仅并非豺狼,反是反抗暴政的义士!</br> 天下苦幕府久矣。</br> 绪方逸势之所以能有而今的崇高地位,既有他个人的因素,也有时代背景的加成。</br> 暗无天日、看不见未来的困苦人生,使民众迫切地需要一个精神寄托、渴望一个英雄。</br> 70年前的宽政年间——即绪方逸势登上历史舞台的时间点——正值日本数十年难得一遇的黑暗时刻。</br> 那個时候,自德川建幕以来,受害范围遍及全国、受难者数量难以估量、规模最大的饥荒:“天明大饥荒”才刚刚过去不久。</br> 千业凋敝,百废待兴。</br> 幕府的腐败、不作为,使天下黎民大失所望。</br> 在这样的节骨眼里,出现了一位诛杀暴君、力抗幕军、以一己之力将幕府的权威踩在脚底下的义士,民众焉能不乐?焉能不拍手称快?</br> 因此,当绪方逸势成名后,以他的事迹为原型的歌舞伎剧目、说书唱本,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。</br> 起初,幕府忌惮绪方逸势的影响力,生怕这些歌颂绪方逸势的作品会使民众萌生倒幕思想,于是下达了严令:跟绪方逸势相关的文艺、娱乐作品,悉数封禁!</br> 怎奈何,绪方逸势在民众心中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。</br> 幕府的粗暴禁令,引起了极大的反弹,险些爆发一揆。</br> 【注·一揆:原本为一个中文词,字面解释为“团结一致”,后来引申为团结而起义。白话的说法就是民变、民乱。】</br> 民众的激烈反应,使幕府既惊又惧。</br> 饶是霸道成性的幕府,也不敢在“天明大饥荒”所带来的惨重影响才稍稍散去的情况下再与民意相背,只能变相服软,逐步地放开“绪方禁令”。</br> 时至今日,走进任何一家芝居小屋,总能看见有人在表演绪方逸势的故事;走进任何一条闹街,总能听见有人在传唱绪方逸势的传说。</br> 青登笔直注视着那条跨越了70余年岁月的刀痕,口中呢喃:</br> “绪方一刀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奋不顾身地攻打二条城……?”</br> 直至现在,人们仍不清楚绪方逸势跟二条城过不去的原因。</br> 目前流传得最广的说法,就是绪方逸势不满幕府的统治,于是当面骑脸幕府。</br> 二条城虽为长期闲置的将军行辕,说白了就一旅馆,但它终究是幕府斥重金打造的堡垒,它代表着幕府权威的象征,乃幕府的脸面。</br> 为了彰显威仪,同时也为了谨防宵小的骚扰破坏,一年四季、不论春夏秋冬,永远可以见到顶盔掼甲的兵士在二条城内外巡逻、值岗。</br> 除了有重兵把守之外,围墙、护城河、天守阁……城池该有的守备设施,二条城一样也不缺。</br> 单枪匹马地正面猛攻守备如此森严的要塞……这样的事情,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所能为之。</br> 古牧吾郎弯起嘴角,打趣道:</br> “谁知道呢,兴许是为了拯救心爱的女人吧。能使男人不顾一切地拼死战斗的理由,总共也就那么几个。”</br> 佐那子闻言,不由问道:</br> “心爱的女人?绪方一刀斋有娶妻吗?”</br> 对于名人的私事,民众总有无限的好奇心。</br> 声震寰宇的绪方逸势是否有娶妻?</br> 就此问题,民间流传着各式各样的说法。</br> 有的说绪方逸势娶了除了脸蛋可爱、屁股很棒之外,其他方面都很贫瘠的矮个子少女。</br> 有的说绪方逸势跟虾夷地的某个大部落的小美女在一起了。</br> 还有的说绪方逸势与大坂出身的名门之后相结合。</br> “这个嘛……据我所知,他好像娶到了全天下最美的女人。”</br> “……噗嗤。”</br> 突如其来的忍俊不禁。</br> 古牧吾郎的话音刚落,站在他身旁的阿町便忽地笑出声来,虽然拼命强忍,但笑声还是从其唇齿间泄出。</br> 不仅仅是阿町,青登和佐那子也笑了。</br> 青登说:</br> “这应该只是后人杜撰的吧?将各种各样的美好想象,强加在绪方逸势的身上。既完成了空前绝后的伟业,又与天下第一美人共组家庭……哪儿有这种大好事啊?说书人都不敢这么乱编啊。”</br> 古牧吾郎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:</br> “像绪方逸势这样的男人,即使是娶到倾国倾城的美娇娘,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啊。毕竟,绪方一刀斋是个才貌双全的帅哥嘛。”</br> “……噗嗤!”</br> 阿町再度忍俊不禁。</br> 这一次的笑声比刚才的更大、更欢乐。</br> 佐那子表情茫然地眨巴美目。</br> “咦?是这样吗?可我听说绪方一刀斋的长相很普通呀。虽不丑,但也没有多帅。”</br> “此言差矣!”</br> 古牧吾郎倏地板起面孔,神情肃穆得无以复加。</br> “这些都是幕府为了诋毁绪方逸势而瞎编的谣言!”</br> “事实上,绪方一刀斋的长相是很英俊的。”</br> “出于贬损绪方逸势的目的,幕府甚至还故意将他的通缉令给画丑了。”</br> 听到这,佐那子忍不住地吐槽道:</br> “古牧先生,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吧?编造谣言暂且不论,可通缉令的画像若是失实了,那还怎么抓人?”</br> 紧接着,青登也以无奈的语气说道:</br> “古牧先生,你这话说得跟你亲眼见过绪方一刀斋似的。”</br> 古牧吾郎约莫3、40岁的年纪,绪方一刀斋活跃于世的时候,他都还未出生呢,怎么可能亲眼见过绪方一刀斋?</br> 对于古牧吾郎极力维护绪方一刀斋的这种行为,青登倒是很能理解。</br> 毕竟,他刚才亲口说了:他乃绪方逸势的崇拜者。</br> 既然是粉丝,那么“忠心护住”便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。</br> “我虽未亲眼见过绪方一刀斋,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,包括那些生在宽政年间的老人家,都说绪方一刀斋是帅哥。”</br> 说罢,古牧吾郎侧过脑袋,看着阿町。</br> “阿町,你说是吧?”</br> “唔……这个嘛……”</br> 阿町歪着脑袋,作思考状。</br> 须臾,她将上身倾向古牧吾郎,双眼微眯,嘴角弯成猫一般的弧度:</br> “如若绪方逸势长得像你一样,那么他毫无疑问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!”</br> “……”</br> 古牧吾郎不说话了。</br> 他默默地收回视线,平视前方,不再看着阿町。</br> 因为视角受限,所以青登看不见他刻下的表情。</br> 阿町“嘻嘻嘻”的轻笑了几声,然后顺势揽住古牧吾郎的右臂。</br> 全程见证了这通恩爱互动的青登,直感到嘴角直抽。</br> ——这对老夫妻未免也太爱晒了吧……!</br> 古牧吾郎和阿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秀恩爱。</br> 出门前在晒,出门后还在晒,就没停过。</br> 不过,虽感心累,但青登亦隐隐地觉得羡慕。</br> 如此自然、不带半点做作地表达对彼此的爱慕……古牧夫妇之间的情谊,肉眼可见的深厚。</br>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片刻后,四人无话。</br> 古牧夫妇若有所思地凝望面前的唐门。</br> 佐那子的注意力被造型大气、纹饰精致的唐破风夺走。</br> 至于青登……早从适才开始,他便悄悄地斜过视线,偷偷打量正在守护二条城的护卫们。</br> 放眼望去,共有6名护卫整齐地分立在唐门的左右。</br> 他们一个个的无不是顶盔掼甲,腰间佩刀,手中的长枪向天而立,装备好不精良。</br> 他们皆为“三番组”(征夷大将军的亲卫队)的大番组的军士。</br> 大番组共有12组,各组按照月份来轮流守卫江户城、二条城、大坂城。</br> 两男两女的四个大活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他们的触手可及之处,光明正大地打量二条城的大门,结果他们不仅没有前来驱赶,甚至都未曾进行喝止。</br> “哈啊啊啊啊啊~~”</br> 某个护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。</br> 这些守门的护卫,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是表情呆板,目光空洞,直愣愣地眼望前方的虚空。</br> ……</br> ……</br> 离开二条城后,在古牧夫妇的驾轻就熟的领衔下,一行人拐上繁复的街巷,不疾不徐地拜访京都的各个要地。</br> 古牧夫妇的年纪看着虽不大,但他们对京都的了解,却隐隐有“老京都”的范儿。</br> 这是哪儿、那是什么、此处叫何名、那处是何地……他们皆是信手拈来。</br> 论对京都的了解,那些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,怕是都比不上古牧夫妇。</br> 京都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古都,到处都是寺院、神社。</br> 不夸张的说,每去到一处新地,总能瞧见一座或多座寺社。</br> 这一路走来,青登的感受大抵是这个样子的——寺院、神社、寺院、神社、寺院、寺、社、寺、社、……</br> 好多好多的寺院!好多好多的神社!</br> 其中不乏绵延了上百年、上千年的名社古刹,名头一个比一个吓人,要么是这个派别的总本山,要么是那个神明的总本社,要么便是顶着“最”、“第一”的头衔。</br> 截至目前为止,青登和佐那子所浏览过的寺社,包括且不限于:</br> 临济宗的大本山:南禅寺。</br> 天台宗的大本山、有“日本佛教之母山”的美称:比睿山延历寺。</br> 稻荷神社的总本社、上万座鸟居盘山而上,蔚为壮观的伏见稻荷大社。</br> 爱宕神社的总本社:爱宕山。</br> 日本第一高的木制古塔:东寺五重塔。</br> 寺社之地本应是清净、祥和的场所。</br> 然而……在经过某座寺院时,青登瞥见一个满身绮罗的商人在跟一位住持打扮的老僧对话。</br> 凭着天赋“风的感知者+1”所赋予的优秀听力,他清楚地听见如下对话:</br> “住持,我这次又给贵寺捐赠了2000两金,这么一来,我前前后后已给贵寺捐赠了足足6万两金,依您看……”</br> 商人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地方及时打住,没有再说下去,幽幽地拖长音调。</br> 住持——胡须和眉毛都已花白,应有70来岁——双手合十,笑容可掬,双目被向上隆起的苹果肌给挤压成两条细缝。</br> 从外表上来看,住持颇有得道高僧的风貌。</br> 慈眉善目,和颜悦色。</br> 然而,当他开口时,却是喷散出难以掩藏的市侩之气。</br> “施主请放心,如施主这般乐善好施之人,待往生之时定能登上西方极乐净土。”</br> 商人闻言,如释重负似的长出一口气。</br> “那就好,那就好!”</br> ……</br> ……</br> 除了古色古香的名胜古迹之外,京都亦不乏阜盛商区、烟火气重的风情市井。</br> 商家们在鸭川岸边搭建的“纳凉床”。</br> 全长约400米,路宽3.3-5米,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挤挨挨地开着130多家食材铺,制作京料理所需的材料都可以在这里买到,有“京都厨房”之美称的锦市场。</br> 在路过嘈杂、繁荣的锦市场时,青登发现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。</br> 只见他遍身污垢,脸上挤满沧桑,手脚处的冻疮星罗棋布、大如鸽蛋。</br> 他幽灵般地缩在街边,口中高喊着什么。</br> 音量虽响,但乡音过重,饶是阅人无数的青登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。</br> 但是,从其表情、模样来看,他应是从外地逃难来的难民。</br> 他所喊的话语内容,应该便是祈求好心人给他一份工作吧。</br> 然而,却无一人搭理他。</br>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没人听懂。</br> 另一方面,即使听懂了,有能力拉他一把的人,实在是寥寥无几。</br> 城镇也好、农村也罢,近年来的收成一直不好。</br> 乏善可陈的年景,外加上因外国资本的介入而引发的自然经济的逐步崩溃,令得农人的日子越来越难过。</br> 早从数年前开始,大大小小的一揆就在日本各地接连不断地爆发。</br> 每一次的动乱,都会产生无数难民。</br> 这些无处可去的难民,除了涌向各大城市来讨生活之外,别无选择。</br> 事实上,在被古牧夫妇领衔着巡视京都后,青登就已在街边、河滩、桥墩底下等鼠虫蚁聚之地,目睹到了许许多多的难民。</br> 他们抱着希望离乡,却注定怀着绝望挣扎。</br> 被尊攘志士长期骚扰、多方势力盘踞其中、俨然已成火药桶的京都,怎么可能会拥有欣欣向荣的经济状况?</br> 货真价实的“地主家也没有余粮”了。</br> 能够在京都生存下去的难民,铁定是十不存一。</br> ……</br> ……</br> 京都的自然风光,亦是一绝。</br> 春天时樱花漫天飞舞、秋天时红枫尽染山野的岚山。</br> 常寂光寺、野宫神社、天龙寺等寺社错落其间的嵯峨野。</br> 漫步在岚山的半山腰时,青登听见身后传来这样的对话:</br> “阿尤,给你!这是我送你的礼物!”</br> “兵部卿的香袋?老爷,这么贵重的礼物,我可受之不起啊!”</br> 【注·兵部卿香袋:用各种香料合成的一种香,兵部卿是该香的牌子】</br> “哈哈哈!安心地收下吧!我最近的生意可好了!烤豆腐总是借钱度日!我的当铺里面刀剑爆满!”</br> 年过半百、大腹便便的男人,亲昵地搂着怀里的起码小他20来岁的美貌少女。</br> 【注·江户时代的豆腐很硬,即便穿了竹签豆腐也不会碎,因为经常穿两根竹签在豆腐上,所以也有人借此讥讽武士,管武士叫“烤豆腐”。】</br> 少女掩嘴娇笑道:</br> “这阵子,我都用最好的刀来切萝卜。”</br> “哼,那些把刀条卖掉的烤豆腐,为了充门面改将竹片装进刀柄,只要将刀身老老实实地收紧在鞘中,这样一来从外表上看,就难以发现他们已将刀条给卖了。这些烤豆腐别的不会,对于如何装硬货,倒是一个比一个熟溜儿!即使没有吃饭,也硬要在嘴里叼一根牙签,真不害臊!”</br> ……</br> ……</br> 时间流逝。</br> 不知不觉间,太阳西坠。</br> “唔~~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漫游京都了。”</br> 阿町举起双臂,像猫咪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。</br> “古牧先生,阿町小姐,今天真的是谢谢伱们了。”</br> 说着,佐那子将双手交叠于身前,毕恭毕敬地向古牧夫妇行了一礼。</br> 阿町见状,摆了摆手,神情诚恳地说:</br> “啊啊,不必多礼。能够久违地外出玩耍,我和外子也很开心。”</br> 青登看了眼天色,然后问道:</br> “阿町小姐,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?”</br> “唔……让我想想……京都的值得注意的场所,我们似乎都已去过了……”</br> 阿町的话音刚落,一旁的古牧吾郎便抢断道:</br> “还没呢。还有一处至关重要的场所,我们尚未拜访。”</br> 古牧吾郎卖了个关子,故意停顿。</br> 直至片刻后,他才直直地看着青登、幽幽地把话接了下去:</br> “被美色深深浸染的欲窟、京都最大的艺妓区——祇园!”</br> 这个瞬间,佐那子侧过脑袋,条件反射般地朝青登投去凌厉如刀的视线。</br> “……”</br> 青登紧抿嘴唇,不敢说话。</br> *******</br> *******</br> 灰常豹歉!让大家久等了!(流泪豹豹头.jpg)</br> 今天的意外情况实在是太多了!彻底超脱了豹豹子的掌控!</br> 因为家里装修,豹豹子今天一直在忙碌。原以为等到中午时就得闲了,结果硬生生地忙到下午4点才总算有时间码字……(豹头痛哭.jpg)
三月,初春。</br>南凰洲东部,一隅。</br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</br>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</br>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</br>,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</br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</br>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</br>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</br>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</br>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</br>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</br>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</br>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</br>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</br>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</br>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</br>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</br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</br>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</br>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</br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</br>,,。,。<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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